鴻鴻總是做著許多令人羨慕的事：寫令人熱血的詩，創設令人羨慕的詩刊、辦詩歌節、拍電影……還不包括他已經做過的太多事，眼前正在發生的，就是他的黑眼睛跨劇團創業作《醜男子》正式開演。

劇本是德國劇作家馮．梅焰堡（Marius von Mayenburg,1972-）所寫，全劇由四個演員擔綱八個角色，講述一個發明高壓插頭的科技新貴，因為長得太醜，老闆不願意派他前往「大會」推銷插頭，而代之以較為帥氣的同事──也是在那個瞬間，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長得很醜，以及，長得醜對這個世界有多「抱歉」。

他決定整型。

故事就這樣發展開來。

著無庸議地，劇本本身層次豐富迷人。一開始，攻擊他人總是如此輕快而容易引起共鳴：對美醜本身的迷思恆存，梅焰堡先淺薄而速效地抓住吸引，等觀眾都上鉤了，才一步步揭露資本主義社會複製、快速影印的真相。

事情還可以更複雜，隱藏在八個角色之間的，有職場的血腥爭鬥（愚昧的老闆永遠不缺貨），偶像的製造與毀滅（外科醫師簡直跟知名製作人一樣），婚姻生活的迷障（不外乎忠誠與背叛），倫理關係的變奏（母親，愛情的限度？）……

當醜男子整型成功，風靡全球，他握有美麗所贈與的權力，卻也開始懂得行使殘忍，而終於將自己逼到絕境──他登上高樓觀景台，打算跳樓，影印機般的光線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臉上掃瞄，「每一分鐘都有越來越多你了」。

然後，他被救下來。我覺得這個轉折實在太厲害了，當絕境沒有成真，被挽留下來的「我」，不再「老想跟別人不一樣」，反正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的，被製造出來的「我」，那些他人，長得都像「我」，自棄不成，還有自戀──無論如何，至少「我愛我」。

就像整齣戲所扣緊的主題，「臉」。當看見科技新貴的帥氣同事，為了獲得注目，也將自己整型成相同的模樣，我不由得想起柏格曼的《假面》；儘管真正坦露了愛意的，卻是劇中同樣由該名同事所飾演的富婆之子。我很喜歡梅焰堡說，這個劇本的重點就是「成為別人」。為了獲取相同的成功，成為別人。為了消滅弱勢的我，成為別人。為了愛一個人，成為別人：成為他。

但是，當每一個人都相似，個體特色消失，這世界會趨向薩米爾欽筆下的《我們》嗎？「一體國」裡，誰會是那個「造福者」？誰將統治「我們」？

有別於某些劇團虛軟的體質，鴻鴻給予整齣戲扎實而清爽的面孔（Face）。不逾越的音樂，巧設的魔術，適量的多媒體，精采的演員（每場並有神祕嘉賓）……從來沒有那樣一刻，「醜男子」不只「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它還像舞台上那面發光的鏡子，靜靜折射著我──另一個無所遁逃的醜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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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睛跨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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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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