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唸小學附屬幼稚班時，常常步行到學校。其實學校不遠，但是在班上卻是家離學校最遠的學生之一。這件事我到高中還是耿耿於懷，為什麼我的家在班上都是離學校最遠的地方。

當時步行回家，一起排路隊的同學都一一回到了家或者彎進了巷子，我的家卻是在筆直大道看不到盡頭的地方。原本嘻笑的情景漸漸冷掉，到最後只剩下我牽著弟弟的手，孤單的走在綿延無盡頭的柏油路上。那條貫通村莊的道路上有幾家雜貨店，我們經過時常常會停下來觀望，看看出來的小朋友正吃著什麼零食，那個時候，家裡很少出現零食，我無法形容當時對零食的渴望。

我曾經用十元硬幣買了三十元的巧克力。

那天我拉著弟的手，走進了一家雜貨店。弟拿了一盒小小的巧克力，我咧著嘴笑著遞給老闆娘十元硬幣，老闆娘似乎沒有看到我們，於是我把硬幣放在桌上便走了，那是爺爺第一次給我們的零用錢。我和弟哼著快樂的小調，那是最近幼稚班教的「火車快飛」，嘴巴溢滿巧克力的香甜，腳步頓時輕盈了起來。空氣裡有路旁椰子樹搖曳的清香和浮動，我們都知道，看見椰子樹，就表示快到家了。

火車快飛 火車快飛 穿過高山度過小溪

火車快飛 火車快飛 穿過雜貨店度過椰子樹

快到家裡 快到家裡 ……

隱約記得那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和弟徜徉在一片巧克力堆，擁有吃不完的巧克力…

碰！隔天我被用力的開門聲驚醒，當我清醒，便聽到了弟的哭聲。我揉揉雙眼，慢慢走出房門。我看見了倒躺在沙發上散亂的蔬菜水果，幾顆因放置不當而破碎的蛋，還掉出了幾塊帶著血水的豬肉。我看見弟剛睡醒沒有梳順的頭髮和臉上滿佈的淚痕？於是我發現了一張可怕的臉。這是陌生的表情，猙獰扭曲的五官位移變形。她是誰？我媽為什麼會變成一頭嘶吼的獅子？

「說！為什麼有這個東西？」嚴厲的口氣逼的弟弟眼淚四溢，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來。媽無可奈何，發現了我。「姊姊你說！」這時我看見媽手上的空巧克力盒，還有站在後面的雜貨店老闆娘。原來人的臉，可以像雜貨店老闆娘那麼尖酸刻薄。

我囁囁嚅嚅的指著盒子說：「這個是我買的…」

媽的眼神突然緩和下來，說道：「怎麼買的？」

「我把十元放在那個阿姨的桌上…」說著說著，忍不住偷偷瞄了老闆娘幾眼，老闆娘的斜斜的眼神很可怕，藏著睥睨一切的冷漠。

媽突然轉頭過去問老闆娘有沒有這回事，老闆娘有點羞愧的說了一句話：「好像有吧！」

接著突然轉成憤怒又輕蔑的口氣：「這個明明就標著三十元，只付十元就是小偷！」

我一聽到小偷，就很著急反駁：「我沒有偷東西！瘋婆子！」一急之下，我把鄰居叔公罵老婆的詞用了出來。

瞬間我的臉上又燙又痛，這是媽唯一一次打了我的臉頰。「說對不起！」

我含含糊糊的說了句對不起，頓時委屈的嘩一聲哭起來。弟弟原本快止息的抽噎聲，又因為我得哭聲而轉成了啜泣聲，最後索性也跟著我大哭一番。

老闆娘什麼時候走的我已經忘了，所許他已經達到了他想要的目的。我只記得後來家裡多了一箱吃了好久才吃完的巧克力…

後來我長大到了該懂事的年齡，我想老闆娘是想看看我們得到教訓，她或許以為我媽不會相信我所講的話而痛打我們一番，結果我媽卻反問他我們到底有沒有付錢，不管付的錢夠不夠，他都想好好維護我們的人格和尊嚴，證明我們不是小偷。雖然我最後還是被打了，媽也沒有向我解釋什麼，但是我相信她是是為了我們好吧。


九十三年三月十日於涵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