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7 19:23:28Eous

綠的海平線

海平線不是優美的藍色弧線,而是綠的。那是因為,回望的故土漸行漸遠。



一直到影片結束,老師解釋影片名稱後,感傷才真正的湧現。綠的海平線講的是一群十幾歲的少年,在戰爭時前往日本與南洋當軍工,爾後流離在台灣、日本、中國之間的故事,這是劇情,也說的是一個歷史的問題。

歷史有所謂的大歷史,宏觀而鋸視,另一種是小尺度的歷史,微觀而個人。兩種類型的歷史都各有研究目的,取向不同。而綠的海平線從個人角度出發,討論從日治到戰後政權更替的過程中,這群少年仔的際遇。透過照片與口述,我們看到日本軍官、日本老師、這群少年仔以不同的角度去訴說同一時期的過去,一個個故事串起這個哀傷的時代。其間更觸及到國與國的外交問題、身份認同等嚴肅的問題。

戰爭往往造成生離死別,這些家庭的離散在一般歷史中只成為一筆數字,死亡人數的統計,就這麼輕易的一筆寫過。但透過個案探討,我們看見歷史文書裡的血肉,看見父親帶著孩子去搭車,要買冬瓜茶給小孩喝,第一次不小心打翻,要再買第二杯時火車要離站了,兒子與父親匆匆道別,不知這一走,竟成為最後一面。後來,兒子在日本接到家書通知父親死亡的消息,因為一個禮拜後收到父親寫來的信,時間序列的錯置使他不相信父親亡故。

戰火仍舊綿延。

很多當時選擇去當軍工的人都因為家裡窮,為求生存,因而答應這個允諾可以半工半讀的職業。當然有人是因為對日本的認同,而選擇當軍工。或者該說,經濟因素與身份認同促使他們選擇這樣的職業。當我們從正規史書中看見戰爭的發展,軍隊怎麼前進,雙方怎麼攻防。若走到更底層去看這群人,看見的是更多的無奈。小百姓看似擁有個人意志,其實多只能順應局勢,夾縫中求生存。他們其實沒有太多選擇,更持平的說,他們所身處的環境,所接受的資訊,其實無法提供太多其他的選擇。有人便說,當初去,因為可以拿到比警察更多的薪水,可以不花家裡的錢。同樣的,日本佔領台灣初期,因為島內仍有反對勢力,居民於是練就看見不同軍隊(日本、中國)懸掛不同旗幟。多數人沒有太多的執著要抵抗日本,他們順應局勢,只想要一家平安的活下去。

因為窮,所以只能義無反顧的賭下去。

這讓我想到李喬的歷史小說寒夜三部曲,第一部說的寒夜就是在清末日治,一群人怎麼在苗栗大湖沿山處開墾,面對政權更替的動盪,原住民出草,開墾後的土地要交租給冒出來的地主(土地因申請問題後來將墾照歸給一位大地主)。這群勤勞克儉的客家人艱難的生活著,為的就是能夠活下去。故事最後,家族的大家長咬死了前來視察的地主。他嘴裡涔著血倒在那棵吊死樹下,他終究選擇不離開土地,也拒絕順從帝國體制下的租稅政策。那一場讓我震驚,飢餓與渴求生存的意志透過這幕清晰的浮現。開墾失敗只能死亡。

文學透過書寫人物講出歷史深層的部分,同樣地,口述歷史也提供我們體察歷史底層的一個手段。

在這個政權更替的過程中,台灣人的身份認同成為一個值得討論的部分。留意到這些受訪者在說到歸屬時,總將台灣抽離自日本與中國。中國與台灣在他們的觀念裡是兩個不同的地方,日本戰敗將台灣歸給中國統治,這群少年仔頓時從一個國家轉變成另一國的國民。有人說他覺得高興,有人說他當時也跟著日本人痛哭,更有人說他覺得不太高興也不太難過,反而有一種茫茫然的失落。因為兩國對這群滯留在日本的少年仔不處理,以致他們必須成立自救會。

緊接著他們面對選擇去中國或台灣的問題,不同的選擇造成不同的結果。我們必須回到當時的情境去看這群少年學生怎麼去選擇,當時台灣時值228,社會動盪不安,而中國的共產黨崛起,規劃一個美好的藍圖。沒人可以預知後來的結果,於是衡量下有人選擇去中國,卻碰上文化大革命,在中國流浪40年後才艱辛的回到台灣。最讓我注意的是,受訪者講到當地人稱他為小日本。這件事具體而微的說出台灣人身份的尷尬處境。他不屬於日本國民了,但在中國人眼中他還是日本人,終究他無法在此落地生根,於是他決定回到台灣,這個大家都經歷過同樣記憶的地方。影片中只交代他在台灣已被登記為死亡人口,沒有明說回到台灣後在別人眼中他又是什麼人?台灣人還是中國人。

想到在「打拚—台灣人民的歷史」在講到台灣人去當日本兵,他用的一幕場景是一個台灣籍士兵在戰場中奔跑,討論身份認同的問題。這樣認同的飄盪,也成為228事件的成因之一,以往我們只看到經濟面的成因,卻忽略台灣受到日本統治50年的影響,雙方認知上的差距。台灣島上的人調整日本人與中國人身份的問題。戰後多數人選擇擁抱心中想像的祖國,卻發現事實不是那麼一回事,不平等還是存在,台灣人跟中國人竟然還是不一樣。社會面與經濟面的影響下導致228的發生。認同這種問題若以宏觀角度較不易呈現,但若以這種個人角度出發,則容易讓人理解在時代交錯下的迷惘。

那段歷史終究離我們遙遠,感覺上的遙遠,即使那不過是50多年以前的事情。因為我們不是那個時代的人,有些部分在我們看來唐突,確有所謂的脈絡,時代背景。同樣的事情在當時是嚴肅而順利成章。如台灣少年仔寫回台灣的日文家書中日本化的措辭;戰後想去學英文翻身,卻不幸遇到共產黨的老師而失敗。這些在影片中的聲音卻是一個時代的記憶,一些人所經歷。因為記憶的不同,我們沒有體會過那個動亂的年代,於是,一幕更奇怪的場景出現了,紀錄片說的認真,而台下的少年仔卻各有其反應,有人看著,有人訕笑。台上說著歷史,而我在台下正見證歷史的推演,不同的歷史記憶的世代碰撞,而後彼此不能理解。


後記:
這是大學最後一篇心得,關於台灣歷史的過去與現在。

整堂台灣史概論結束在影片終結的片尾曲中,更正確的說,是一種感嘆之中。這種感覺一直存在於整學期的課程當中。進入地理系的大門,最多修習的人文面向課程是關於台灣的,從台灣地理開始,因為驚豔於這塊地方存有太多有趣的東西,而地理可以用一個特有的角度去觀看,因此,我選擇留在這裡,而沒有離開往別的領域發展。

人文社會總是多了那點感性的部分,因為腳踩在這裡,任何東西都與自身有了連結,去瞭解並碰觸到台灣歷史是一種特有的感動,因為我存在於此。所以,大學去修了一些關於台灣的課,不論是歷史或是其他。

但終究就如同最後一段所言,歷史記憶的不同導致認知上的差異。也因此施志汶的講課一直令我有一種嘆息的感覺。歷史研究講究什麼證據得到什麼推論,基本上我認為他的講課有顧及到這方面,不做太多過份的推論。但學生已經認定他的意識型態立場,於是,隔閡就逐漸產生,那是基於歷史記憶的差異而產生的認知差異。

影片結束,老師提起也許以後又會有一段時間不會在外系放紀錄片,那種嘆息又逐漸湧現,而後成為我為這堂課最後的註記。


註:綠的海平線為紀錄片片名

上一篇:新史學

下一篇:At the edge 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