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29 10:03:43余大志

《生放送》 突然想起你

這是第五個年頭沒在家裡過中秋了。

第一年是因為當時正好人在日本找學校,第二年到第四年是因為在日本唸書,而第五年的現在雖然是已經回台灣了,但因為工作在南家在北,光是來回就要花上了十多個小時,再加上中秋節的前一個禮拜才剛回家過,索性避開連休的車潮與人潮,今年的中秋節便還是留在南部一個人悠閒的過。

同事問起中秋節為何沒打算回家過,除了疑惑之外,更是懷疑我和家裡面的人怎麼了?不然,本該是月圓人團圓的佳節,我卻還是選擇一個人靜靜的?

坦白說,我真的不是個孝順的人,也沒打算要裝出一付孝順父母的樣子;更何況我也不覺得,每逢佳節陪在父母身旁就能算是孝順的了。

嚴格說起來,我還真不是個孝順的人。

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的時候開始,和母親的磨擦就不曾間斷過,母親的心情稍有不順總是會拿我開刀,自覺不服氣的我當然是免不了吵架反駁,氣得母親氣起來就常隨手拿起衣架子往我身上打。上了小學之後的我開始懂得防衛反抗,一手就奪過她手上的衣架子,狠狠地哭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麼妳只愛哥哥姐姐不愛我?』

父親知道母親和我之間有道跨不過的隔閡,他從小到大雖是很疼愛我,對我也相當嚴格,成績稍有跌落,免不了的便又是一場無止盡的冷戰,直到我認錯低頭。小時候的我實在不懂,我只是唸不好書而已,為什麼卻變成父親眼中不能容忍的錯。

就這樣子,這樣子的生活持續了二十三個年頭之久。大學畢業的那個月,找了個離家遠的工作,名正言順地就搬出去住了。

一直以為逃離那個滿是爭吵的家,應當是快活許多,可是卻有一種莫名的情愫牽扯著我和那個名為「家」的地方。一個人靜到不行的午夜時分,我懷念起兒時和父親一起逛菜市場的美好時光,我想像著在這個時候母親會是怎樣的日常作息,我想念起剛學走路的姪子稚嫩的笑容,還有我家那條個性散漫的老狗。

搬離開那裡之後,才發現「家」這個地方是真的存在的,儘管在這中間有那麼多數不盡的糾葛。原以為一踏出那道門之後,可能再也不回頭的我,卻還是很固定地儘量每週回家一趟;而我和母親大人的那些不愉快也隨著距離及空間的關係,淡得近幾乎看不見了。

但那成長中的一切經歷,終究是在心底留下痕跡。坦白說,我不大能明瞭愛與被愛的真諦,渴望愛卻又抗拒那伴隨而來的責任與壓力,「得到」與「失去」對我來說是近似於相同的意義。於是,愛情的來去總是短得像陣風,自以為伸手握著了卻倏地撲了個空。

說實在的,如果把這一切都歸究在母親大人身上,似乎也不公平。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負責的,我也是。

2002年的秋天,猶如奇蹟般的,得到了個赴日留學的機會。留學不比出外工作那樣,大半年才能回家一次。而且人生地不熟,能不能順利完成學業也還是個大問題。再加上一個人要去那麼遠的地方,父母親當然是不放心。連帶著哥哥還再三耳提面命,女人最好的歸宿是家庭,但沒人會願意娶個留日碩士回家當老婆的,如果還想步入家庭的話,最好就別去。經歷過愛情挫折的我也明白年齡及學歷對於婚姻多少會有些影響,但或許是自己太了解自己,明瞭了若是錯過了這次,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奇蹟,所以當時的我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就算最後終究是要一個人走完人生的路也沒關係。

2003年的春天,不顧家人的反對,我帶著一顆冒險心以及和同學借的十萬元現金,頭也不回地踏上了留學的旅程。

留學的生活並不如大部分人想像的那樣,以為留學的意義是遊歷多過於學歷。或許也是因為跨科唸所以才讓自己常常處於力不從心的情境,為了追趕上同學們的程度,只得多花上幾倍時間與心力用功努力。再加上當初是那麼不顧一切背負著家人反對的目光去到那裡的,除了想拿到一紙學歷多些留學的附加價值外,好勝的我也不願讓自己輕易放棄。

儘管是這樣子的我,在初到日本的前幾個月,看著天上的明月,偶爾也是不爭氣的流下了想念的眼淚。後來,或許是熟悉了那裡的一切,或許是課業壓著我不能想太多,思鄉的情懷淡了好些,開始能學著享受一個人的自由及時間。

一個人在外生活很自在,但我依舊沒忘了答應母親每週二次固定的電話報平安,雖然每次的對答都也只是希望彼此保重的話語。我以為,堅強的我已經可以習慣分離,不過我偶爾還是會做惡夢,夢到母親離我而去悲傷不已。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做出這樣的夢,醒時枕頭溼溼的觸覺告訴我,剛才在夢中的悲切哭泣並不是假的。

母親之於我的重要,真是超乎我的想像。只是母親和我的本性或許都像是隻刺蝟般的,無法感受擁抱的溫暖,只能用心才能體會彼此的存在。

一開始或許是刻意的,因為害怕破壞了保持距離的美感,畢業回國的我還是選擇了在外地工作。只是沒想到,居然會一下子就跑到台灣的最南端。

對我而言,在外地生活和在留學生活沒什麼不同,下了班的生活多的是時間可以靜思冥想。我還是懷念那些兒時曾有過的美好時光,但一想到歲月真是不饒人,看見父母身上衰老的痕跡就覺得很無奈。有時我會想,如果能讓父母重回壯年時的風采只有時光倒轉這條路的話,我是不是還願意再經歷像當年那樣的「親情磨煉」…。我無法誇口說自己再遇見同樣的場景不會想逃離,但可以確切知道的是,我真的無法想像失去父母的日子,甚至是不敢再想這個問題。萬萬沒想到,我和父母之間的空間距離那麼遠,心的距離卻反而拉得更近了。

我跟朋友說,我害怕父母離我而去的日子到來,雖然明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世間再自然不過的循環。朋友回道,這就是人為什麼要有宗教信仰以及婚姻的理由了。宗教信仰能讓我們免於不可知的死亡恐慌,而婚姻則是能讓我們失去至親之後再獲得溫暖的力量。或許無論是宗教或是婚姻的形態在這個時代已經大為改觀,但我們仍應該相信這兩者的本質原是可靠善良的,不是嗎?

因為朋友的那一番話,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多年築在心裡的那道名為「逞強」的那道高牆,嘩啦地一下子就倒下了。無論是面對愛情或是婚姻,我想我願意開始試著以真實的面貌去面對了。

然後,我就想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