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11 23:56:43徐小意

卡農

不論春夏秋冬,他總是佝僂著羸弱的身軀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與日用品,在這個冷漠的城市裡,幸運的是垃圾堆裡永遠不乏新鮮的食物,很多時候他甚至可以撿到只扒了一兩口的便當、或者是三分之一的牛排肉,渴了就到公廁裡的水龍頭盛點水喝,冷了就掏舊衣回收箱,毛衣、外套、長褲…雖然褪了色、綻了線,也總是讓他不至於在寒流來襲的嚴冬裡凍死在人行道旁。

每天數以百計的男男女女經過他身邊時掩鼻低頭皺眉疾行,彷彿他身上帶有致死的病菌、或者是只要正眼看了他就會窮得死於非命,他不在乎,有時候他感覺這世界待他很不公平卻又不讓他痛快好死,他唸過書、在加工出口區做過幾年捆包工、曾經幻想娶個溫柔賢慧的妻、生幾個活蹦亂跳的娃兒,哪知道那年裝滿貨物的船沈在太平洋中間,董事長隔天被發現在那間氣派的辦公室裡用領帶上吊自殺,從此他再也找不到像樣的工作,漸漸的他開始回收廢紙、保特瓶、鋁罐、玻璃瓶,藉此掙幾個錢圖一口溫飽,有時拾荒的地盤搶得厲害,他就只能翻垃圾桶裡的剩菜剩飯過活,久了以後,他對這個城市哪裡可以挖寶瞭若指掌,反正這城市每天生產數以百萬噸計的垃圾,經驗老到的話,很容易可以在街道陰暗的角落苟延殘喘。

那天他經過一所大學的宿舍,正好是暑假開始之際,學生宿舍後面的垃圾箱裡堆滿了畢業或者返鄉的學生丟棄的垃圾,到處都是紙張散落,他很高興,這些紙收集一下今晚或許可以到自助餐店打幾個好菜,成山的垃圾裡盡是學生寫論文或報告用的參考資料、還有過期的雜誌、各式各樣的書本,他珍惜地將雜誌和教科書以外的書本收起來,這些讀物裡許多美麗的圖片跟小故事是漫漫長夜裡的良伴。

他抖開一個特別沈重的垃圾袋,掉出了數十張盜烤的音樂CD,他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寫些什麼,卻很好奇裡面裝了些什麼音樂,他把CD片跟書擺在一旁,繼續翻弄,從一個小垃圾袋裡咚的掉出個黑色的東西,舊型的CD隨身聽,他欣喜地看著今天最大也最美麗的收穫,當天晚上他一樣到垃圾堆翻了可以吃的東西,賣廢紙的錢拿去全買了電池。

CD隨身聽沒有耳機,他買了最便宜的耳機,裝上電池、撳下開關,裡頭的CD片嗡地轉了起來,耳邊響起好美好美的旋律,卡農均衡而平和的樂音可以讓最騷動的靈魂一瞬間平緩,他不懂什麼是古典樂、也不知道那首教他如癡如醉的樂曲叫做卡農,他只是聽,望著掛在夜空那輪皎潔明月,他從來不覺得活著有什麼希望可言,只是他仍舊頑強地、掙扎著活了下來,這個世界待他不公,但是人總是有些什麼東西是殘酷的外在世界無法剝奪的,就像此時此刻迴盪在他耳邊、深入他的腦海的卡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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