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秋高氣爽，白雲在澄藍的天空裡亮得非常耀眼；大概因為鄉下的空氣較乾淨的關係。

把帶來的蔬菜水果和肉品放入冰箱後例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開瓦斯，燒開水。
在這兒，燒開水好像成為有特別意義的儀式。

灶是一個家的表徵，有了火，家中就有溫暖的感覺，早時歲月的「灶腳」（廚房）也是用餐的地方，最能吸引、凝聚家人。如今外食方便，廚房的意義沒那麼多情；不過到這兒，因為是離開台北的喧囂，又是在一個寬敞、可以張望窗外風景的廚房，心情不同，即使燒水都很有「閒閒家居的感覺」。沒錯，是閒閒家居，不純然是「度假」。而瓦斯隔一、兩個星期未用，總要乒乒乓乓扭幾次開關才會冒出火，好像在召告左鄰右舍這家人來了－－簡直可以把這些聲音比擬為二十一響禮炮了。

水燒開，灌入熱水瓶，其宏泡茶、喝茶，然後開始他來這兒的最重要任務，給花草澆水。說來有些荒謬，天氣特別炎熱的日子，偶爾他忍無可忍，會抽空開近一小時的車到這兒，就為了澆花。

沒注意間，喬喬由風吹開的廚房紗門跑出去，到隔壁那一片豐茂的草地上。叫不回，我只好帶著鍊子準備去「押」牠。牠邊回頭看我，邊跑得更快，讓我在風中追逐。牠穿過邊間一排榕樹，進入人家庭院，難怪牠要聞香而來，在烤肉呢。

睡過午覺，才有時間帶狗去散步。碰到鄰人，手拿一隻小鏟子，說散步兼就地挖野樹苗，聽起來有些像深山採藥去。不知她們是往什麼方向去，我們只是習慣地讓狗兒到湖濱公園跑一陣，然後隨便走走，看看開得很美的羊蹄甲花，看看人家窗台上的玩偶擺飾，直到到了路尾被一個大鐵柵擋住。那一頭，是一片很大的茶園，茶樹一畦畦、一層層，非常好看。

鐵柵鎖著，但旁邊一個小缺口，有人從那兒進出，有一家三代也拿了風箏要過去放。

我們也從小缺口跨過去，狗兒早已迫不及待穿過去了。

柏油路兩旁都是茶園，第一次在這麼大一片茶園中穿梭散步，感到自己也像茶葉那般抒展開來。狗更開懷，在一壟壟茶樹中飛快奔跑，只露出一「把」像松鼠尾那麼蓬鬆的白色尾巴，簡直就像乘風破浪的一面風帆！一向叫狗沒有吹口哨的習慣，現在在開闊的天空下，其宏興起，抑揚頓挫地吹起來，而狗也很聽話地即刻奔至。我想到同事說她對家裡養的十隻狗以不同的口哨聲表示不同的名字，以及「回家家」之類指令，視為天方夜譚。我們要求不高，只要這僅有的一隻聽到口哨召喚就回到眼前，不會「深入蠻荒」。牠不僅時時會藏身在茶樹叢中，不見芳蹤，而且路邊草叢、矮樹的鳥巢和啾啾竹雞叫聲也時時引誘牠去探險。我們尤其怕牠見到死鳥或鼠屍之類可以增添牠嚇阻敵人效果的異物時「以身相許」，善後工作會倒掉我們散步的胃口。

然後走出茶園，走柏油路。
不知這條路會到什麼地方，我們就是沒有目的的順著走下去。
路兩旁有芒花「鑲邊」，芒花後面才是高大的相思林。地上則鋪著枯葉或蔓著牽牛花藤，狗兒走在其間，讓我們不再耽心牠走太多的路傷了腳。因為興奮，牠來回奔跑，走的是「之」字型的路，行程比我們的多三倍。

不久前去過同學在三芝的家，羡慕在那兒不僅可以沿著「美人腿」（茭白筍）梯田散步，還可以跟農家買番薯和山藥，和他們「閒話桑麻」；而我們這兒卻只是「社區」，缺少鄉村風光。今天無意中「發現茶園」，知道可散步的不只是經過規畫的馬路，有了意外的歡喜。 狗更享受到牠天性中「打獵」的樂趣，追蝴蝶和鳥和草叢中不知是什麼的小動物。而且和在這兒徜徉的其他狗有了社交互動，先和一隻土黃色的狗嬉戲，後來和一隻虎斑狗追逐。

終點是一個新建的社區，再下邊就是鄉村道路了。

往回走時，天空開始出現淡淡的彩霞，有相思樹襯托，有竹雞的叫喚，又沒有車子喧囂，這兒天空的品質和城裡的大異。看到那三代人還在空地上擲飛盤、放風箏，我說：「風箏好高，技術不錯啊。」「哪裡。」回答的是老奶奶，原來是她握著線呢。
2001/9/16 自由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