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時間》一世人的知己
可能有十年矣,和我的朋友彩玉罕得聯絡。但是,過年期間我會共伊敲一通電話,賀年兼開講;講家己一家伙仔的狀況,講囡仔的婚姻、事業。
其他時間若聯絡,主要是我出冊的時。
五、六十年的朋友,免聯絡,嘛知影互相有咧關心。
想袂到今年的新正,我拍電話去,in翁接的,講彩玉「轉去」矣。
我驚一大趒,敢有啥病?伊講無,前年跤頭趺(kha-thâu-u,膝蓋)開刀了後,嘛好勢好勢;彼日伊透早出門前,去共彩玉講:「我欲來去運動矣。」無聽著應聲,才發現伊「眠夢中睏去矣」。
我足毋甘、足悲傷,只好安慰家己:會當遮爾「好老」,是福氣。
彩玉大我一、兩歲,因為佮意我的文章,寫批來呵咾;講我寫的就是伊心內想的。60年代,報紙無偌濟頁,一般的人攏會讀副刋;所以,作者定定會收著讀者熱情的批。批寫來寫去,就變做知己。聽講我欲結婚,伊送我一本紅絨仔封面「結婚誌喜」金字的相簿,也直直邀請阮去霧峰揣(tshuē,找)伊。我共結婚相片貼佇彼本相簿;翻轉年,阮翁某轉去員林進前,也特別去in兜相見;in翁某tshuā(帶)阮去省議會𨑨迌(thit-thô,玩耍),拍拚共阮翕相。初見面,就知影伊是一位樸實、實在、熱情、賢慧的家庭主婦。
既然伊遐爾佮意我的文章,逐遍文章刋出,我就寄報紙/雜誌予伊。後來我做媽媽,伊上操煩的是我無時間通創作矣。我講我的作品無遐爾要緊,台灣比我寫較好的作家滿滿是;毋過,伊無同意,講伊上愛讀我寫的,希望我較捷(常)寫。In翁做建材生理,工廠有真濟女工;聽著我揣無人來鬥跤手,伊就佇工廠的女工內底揣人。看佮意的,無一定愛來台北做厝内工課、照顧囡仔,伊就直直共人遊說。可惜第一个予伊遊說成功的做袂慣勢,做無幾工就欲轉去;我條直,共彩玉講查某囡仔的缺點,煞予伊足歹勢。俗語講「棚頂做甲流汗,棚跤嫌甲流瀾」;雖然我並無嫌甲流瀾,但是,嫌伊辛辛苦苦選來的人無好,到底足失禮閣白目。好佳哉,伊猶敢繼續認真替我揣人;明明是真無閒,愛顧店,愛接送兩个囡仔,伊竟然撥工對霧峰tshuā(帶)查某囡仔來,隨閣趕轉去,連食一頓飯都毋肯。第三个來的美霞做上久,倚三年:因為爸母催伊轉去結婚,我兩个後生也讀幼稚園,我才「放」伊轉去。彩玉攏講伊佇我遮兩三年,自本來和文字無啥接觸的查某囡仔,變做一位愛讀小說的少女,氣質無相仝矣。伊結婚了後,和我猶有聯絡,三不五時會共我講彩玉的消息。
我三、四年才出一本冊;見若出冊,我就通知彩玉,伊比我較歡喜;家己去預約,也拍拚共親情朋友推薦、宣傳。我問伊買遐濟本,敢有適當的人好相送?伊講有的人本底就愛看散文,有的是予伊讀我的冊了後愛看冊。
伊兩个囝,後生做建築師,查某囝佇中學教冊;後來伊就買我的冊予查仔囝提去做獎品。伊講我的冊做獎品,對學生囡仔上有意義。
除了買冊,伊也不三時去書局「抽查」,看我的冊有排佇好所在無?若和別人的冊徛做伙,kan-na(只)看著「冊脊」,伊就共冊抽出來,囥(khǹg,放)佇平台頂頭,「封面看會著,人才較會注意。」有時,甚至偷偷仔共徙去入門就看會著的所在。我笑講逐个作者若攏有這款「特工人員」,冊店一定真傷腦筋。
伊也足關心我兩个囡仔,雖然見無幾遍,嘛敢若自小漢看到大漢。伊兩个囡仔,我也親像自小漢看到大漢;看到in結婚、做爸母。
上傷心的是,伊的查仔囝幾年前竟然因為癌症過身。
後來彩玉攏會講起內孫、外孫。有一遍我去揣伊,看著伊的新婦和幾若个孫,真鬧熱;若毋是查仔囝早早過身,伊一生圓滿,會當講是全福的人。
伊講家己也感恩,「有時提你的冊來餾,心情也較好。」
因為寫作,熟似著遮爾知己的朋友,我也足感恩。
《文訊雜誌》2023九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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