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時間》樹仔跤的party
同學之間有一个團體,叫做<拜四食飯團>。
因為上課結緣,變做好朋友;後來逐家就會選拜四的課,早時的書法、紅樓夢欣賞,抑是下晡時的素描、水彩、篆刻等。選著其中一个課,就會當佇中晝集合,鬥陣食飯、開講。
透風落雨抑是寒流來的時,去餐廳用餐;好天,就佇「學校」邊仔公園的樹仔跤(樹下)開party。佇遐(hiah,那兒),自由自在,大聲五四三,笑甲東倒西歪都無要緊。
起頭,我kan-na(只)一半擺因為阿圓好禮相招才去參加,可比叫我去食伊做的牛肚瓜仔哖(小黃瓜),抑是苦茶油雞肉燉飯;或者,櫻桃小丸仔欲教逐家做扇面,阿貴今仔日會紮(tsah,攜帶)紙筆,予逐家現場寫大字、互相觀摩等等。(彼遍拄好咧欲過年,有人行過,來問阮有賣春聯無?)
若出去thit-thô(遊玩),我就盡量綴(tuè,跟)。去看花,看日頭落山,看展覽;去學拓字畫,做毛筆等。
這學期,我正式加入這个小團體;毋過,我慣勢食飽才去。
樹仔跤平台頂有一塊大大的柴桌仔,兩張椅條會當坐七八个人;無夠坐,平台邊仔也有石椅。好所在,驚予人坐去,愛有人趁早去占位。
逐家共大大的冊包囥(khǹg,放)佇塗跤的塑膠布頂頭,食的排佇桌頂。中晝頓隨人食,紲落去(suà--lo̍h,接下來)的茶食較精彩;糖仔餅、果子以外,一半遍,有八寶糜、白木耳棗仔湯、yogurt(優格)、梅仔酒;這是骨力的人煮/做來的。而且,事先會佇Line群組講好啥人紮泡茶/咖啡的家私和滾水入滿滿的保溫罐來。
有一回,in叫我紮一塊甌仔(au-á,杯子)來,「較早來咧,今仔日的咖啡特別讚,慢來就無。」
我到位的時,看著桌頂食的排甲真好勢,敢若欲拜拜。大的細的、矮的懸(高)的杯仔排列等咖啡,看起來也足好笑;予我想著一年去尼泊爾旅行,定定會看著各種塑膠桶佇抽水機邊仔等承水的風景。遐的查某人講的可能是,「水遮爾(tsiah-nī這麼)缺,等遐久才有通承一桶水,愛儉儉仔用咧。」這陣,逐家講的是,「無公平!你斟予伊的咖啡較濟。」「你的甌仔較闊,兩公分就比別人的較濟矣。」有人用雞精的玻璃罐仔,有蓋,好用;後來就決定以後統一用這種杯仔,上公平。「按呢,著寫名閣畫線做記號,才知影幾cc。」
看這七八个同學,有獨身的,有已經做阿媽的,為著啉咖啡驚食虧,竟然笑甲嘻嘻嘩嘩,我講in快樂的能力足強;這是現代人誠難得的優點呢。Sakura用演話劇的口氣講,「阮一禮拜kan-na拜四遮爾快樂,另外六日攏嘛佇厝內偷偷仔哭。」阿圓講,「禮拜四來和逐家鬥陣練痟話,共一禮拜的鬰卒清清掉啊。」
確實是烏白講練痟話。有一遍,有人講阿瑛真好命,in翁毋但會趁錢,也足疼某囝;阿瑛講伊連查某囝的十字繡作業都有法度趕暝工完成。「哪會毋是你替囡仔做?」「提針的工課(工作)我袂曉啊。」
小丸仔講,「恁翁有兄弟無?遮爾好的基因,小介紹咧。」一時喙緊,基因講做基金。
阿瑛講有啊,伊的大伯有兩台進口車,人也緣投,舊年聽大嫂講欲離緣,「若離成,釋出,就共你介紹。」釋出!哈哈。不過,伊講雖然仝爸仝母,「基金」無in翁的遐爾好,大嫂才會想欲離。
小魚也真好命,寫大字的時,in翁替伊磨墨。「這款翁的基金嘛足好。」
這日,基金這个詞就製造真濟笑話。
毋是kan-na會曉練痟話,除了寫字、畫圖、篆刻遮的基本工夫以外,in有各種本事。
有的特別gâu(擅)煮食,豉(sīnn,醃)醬鹹;阿圓做苦茶油雞肉燉飯予阮「試食」第二工,就飛去澳門做兩工六場的煮食教學。小丸仔時常共生活中無路用的物件再製過,變做小藝品。彼遍,伊講逐家厝內加減有政治人物宣傳用的葵扇,教阮共紙面拆落來,用家己的圖/大字來黏扇骨,就變做獨一無二的扇。伊蹛(tuà,住)淡水,tshuā(帶)阮四界耍:看展覽,看花,看古蹟。講起海關碼頭、殼牌倉庫、一滴水老建築的文史,袂輸專業的。阿貴和小昭出身服裝設計,畫圖作品讚,穿插(穿著)也有特色。梅仔人瘦瘦閣幼秀,看起來毋是有氣力的人,竟然有法度佇南美洲幾若國自助旅行40工;雖然有囝做陣,揹大大的行李袋,行路、趕車,排解政治無穩定國家的臨時狀況,嘛毋是普通人有才調應付的。後個月,伊正經家己一个人欲去日本自由行40日矣;可能因為是教地理的老師,對世界「無咧驚」。
講著氣力,少年團長阿貴第一名。團長是我號的,伊攏提一个大大的、硬殼的「百寶袋」,內面貯(té,盛裝)的包括鋪塗跤用的塑膠布,替同學買的寫字、畫圖用品;每一遍樹仔跤的party食無完的物件,也靠伊提來提去。
無論上啥物課,伊攏是當然的班長;因為有耐性,服務精神足好。
伊做過幾若遍啟智班的代課老師,學生囡仔足愛伊,上課的時陣,相爭欲坐頭前;下課時間,也相爭欲共老師搥肩胛頭。別的老師感覺奇怪,講in哪會變做遮爾活潑?原本無話無句啊。我問阿貴伊到底有啥魔力?伊講,「我真心愛in,囡仔單純,一定有感覺著。」
因為我寫台語文,拄著(tú-tio̍h,遇到)台語的疑問,in會問我。Sakura有興趣學台語,伊的發音小可仔(稍微)臭奶呆,聽著真心適;「我」,伊一遍一遍出大力講,猶是「哇,哇」。小魚愛講「你是本省人,我是外省人」;「省」音伊講無正確,聽起來煞變做「你是笨死人,我是活死人」。
一遍,阿貴講伊會曉自頭到尾讀我的台語文,隨提手機仔出來,念我面冊頂頭彼篇<無喙的貓仔>的頭一段:
我的衫櫥內有一對hello kitty尫仔。十外年前我猶咧上班的時,一个同事送的。彼時陣,真濟人咧痟這種無喙(嘴)的布貓仔;排隊排規半工,嘛無一定買會著。
讀了真順喔,嘉義人的腔,好聽。小昭紲落去念第二段:
收著這種禮物,我淡薄仔意外,我毋是會愛這款尫仔的大人啊。伊講,「趣味啊,你無看in遮爾(tsiah-nī這麼)古錐。」
伊是台北人,讀了也袂bái(差)。
紲落換阿圓讀:
這个同事嘛生做古錐古錐,閣好笑神;伊個性堅強,雖然離婚,也無失志,家己一个人共(kā,把)兩个囝栽培甲真好。
阿圓是杭州人,但是佇中部大漢(長大),講台語無問題。伊和我以前閣是同事,對文內的主角真熟,讀起來可能較有感覺。
聽無仝腔口的三个人念我的文章,我歡喜閣感動。想袂到我第一場台語文的朗讀是佇公園的樹仔跤舉辦的。有微微仔風,有桂花的芳味,有幼幼的茄苳花飛來in的衫面頂、頭殼頂,實在是一幅非常美麗的圖啊。
2018.5月號《文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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