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三件代誌

一年一遍，我和一个寫作的朋友會佇一个公司的「忘年會」見面，坐仝桌食飯。

頂遍，阮兩人相對看了後，笑笑仔互相呵咾，「你看起來比舊（去）年較少年喔。」「你猶是遮爾（tsiah-nī這麼）妖嬌美麗啊。」

等出菜的時，伊問我，「你的胃口好無？」「好啊，不管是家己煮的菜，抑是佇外面食，我從來無食袂落去的困擾。」

伊閣問，「睏眠好無？」

「袂bái，雖然透早三四點就精神（醒）；毋過，早早就睏，平均每日有五六點鐘品質真好的睏眠。」

「排便呢？」

啊？哪會敢若醫生問診？我略略仔躊躇（tiû-tû，猶豫），才講「普通」。

「問診」結束，伊下一个結論，「按呢看起來，你的生活品質算袂bái。活到咱這个年歲，這三件代誌及格，生活就及格了。」

伊一向做人實在、對朋友體貼，這款關心無意外；我卻隨去想著前一年伊問的三个問題。

「你這年有出國旅行無？」

「你的新冊印幾本？銷路好無？版稅按怎算？」

「真濟和咱仝輩的文友攏無咧寫矣，你猶咧寫，真難得。有想過下本冊欲寫啥無？」

比起來，這遍伊問我的問題實在真世俗，真無文藝啊。

我有一屑仔失望佮懷疑，「活到咱這个年歲」，上重要的就是這三件代誌？就親像一个講家己的生活kan-na（只）賰（剩）養生顧家己身體的朋友講的，「除了健康，啥物攏是假的」？

過一時仔，我想著一首予人真感動的公車詩，就按呢微微仔笑起來。

詩的作者是一位母親，伊交代讀啟智班的查某囝，媽媽會老去，日後伊必須靠家己坐公車和捷運行家己的人生；伊再三叮嚀查某囝愛會曉三件代誌。原文是華語，翻做台語是按呢：

攄（lu，刷）卡方向愛（要）正確

揤（tshi̍h，按）鈴動作愛清楚

落車的車站愛記予牢

（每一个人的人生攏有重要的三件代誌？）

為生活做減法

十外年前，敦化南路一間百貨公司的地下室有一間叫做「法雅客」的冊店；大間，冊濟，離我的厝無偌遠，我足愛去。準做無買冊，去看看巡巡咧嘛歡喜。

有一遍去，拄好 （tú-hó，恰巧）一位女作家佇邊仔的咖啡廳咧演講，伊發表的文章真濟，內容主要是有關旅行、人生哲學和藝術，是一个有才情、生活過甲真豐富的作家。彼工伊演講的主題是：為生活做減法，其中一句話予我印象上深，「人過四十歲，就應當為生活做減法；無必要的物件免保留，上好是莫買。」彼年，伊才四十外，竟然就有這款覺醒，我真欽佩；雖然心內加減懷疑，「講較快，幾个人做會到。」

我的朋友阿芽的標準無遐爾（hiah-nī，那麼）嚴，伊講為生活做減法的年紀是五十歲。

  彼年，伊五十出頭。伊講，既然人的一生無滿百，五十就是分界線。頭前五十年，佮意（kah-ì，中意）的物件攏想欲收入來家己的勢力範圍內；五十過矣，會當「放手」的就應該放手。咱當做寶的，囡仔無一定佮意，家己先「清場」，逐家省事。「生活愈簡單愈好，今年起，我連日記都無寫矣，kan-na用小本的曆日仔手冊。」

  聽起來有道理，毋過，這陣，伊的六十歲已經過去，七十歲嘛欲到矣，猶是不時哀哀叫，講厝內物件鎮甲一四界；雖然講愛較理智咧，嘛是會去買著無啥路用的，抑是用一兩遍就變做廢物的。「用錢買來的，欲擲掉真毋甘；一旦甘願擲掉，心情就誠好。毋是擲掉，是捐予適當所在的，就愈歡喜。」

  我的心情和伊仝款，不時為著這个物件欲擲毋擲想過來想過去。上害（糟）的是，十年二十年無穿過的衫，擲掉了後，竟然感覺伊真讚，日暝思念起來。

有一工，我看著彼个講人過四十歲就應當為生活做減法的作家過身的消息，驚一大趒（tiô）。伊才六十歲呢。我共阿芽講起，伊也為彼个有才情的人可惜，然後吐大氣（嘆息）講，「伊做甲傷（siunn，過於）工夫，毋但減物件有氣魄，竟然早早也共家己減掉矣！」

。原載2017.6月號《文訊》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