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時間》醬菜和甕仔
逐禮拜三,賣客家醬菜的會來公園。伊賣真濟項物件,霉干菜、破布子、豆乳(豆腐乳)、菜脯各種醬鹹和豉(sīnn,醃漬)甲甜甜酸酸的梅仔。
今仔日想欲買醃瓜仔,老板卻講已經賣完矣,明年才有新的;伊建議我買醬冬瓜。
我買過伊的醃瓜仔,切片炒肉抑是剁碎炊絞肉,攏袂bái。伊講醬冬瓜無輸醃瓜仔,炊肉、煮魚、煮雞攏好食。
既然無醃瓜仔,無魚蝦嘛好,我就按呢共伊買一塊醬冬瓜。
無俗(便宜),一斤一百八,我買彼塊無偌大塊,就百三箍。毌過伊gâu(擅)做生理,khat(舀)一寡仔豉瓜仔的豆酺(tāu-pôo,豆麴)和汁予我,講煮魚湯的時khat一屑仔入去,湯就會誠甘。
轉去的時,我那行那想,豉醬鹹其實並無偌困難,我敢袂使家己來豉?家己豉,絕對衛生,無防腐劑;閣會當享受一點仔古早味生活。
做囡仔的時,不時看媽媽豉東豉西。菜頭大出的時,曝菜脯;刺瓜仔(黃瓜)大出的時,曝瓜仔乾。菜頭對切抑是切幾若瓣,佇大柴桶內底用粗鹽撋(nuá,搓揉)了後,一層一層疊佇竹籠仔內,才叫阮姊妹若蹔跤步按呢出大力去踏;暗時閣用石頭硩(teh,壓),盡量逼出菜頭的水份。刺瓜仔破開,挖子,挲粗鹽,紲落和菜頭仝款,每日日時曝,暗時收;焦甲差不多矣,才囥(khǹg,放)落去甕仔內發(發酵)。
若用豉的,毋管冬瓜、筍仔、刺瓜仔、抑是菜頭,kan-na(只)需要曝一兩工,然後用豆酺去豉就好。媽媽攏一層瓜/筍/菜頭,一層豆酺,直接囥佇腹肚較大的甕仔內。
日本式平厝,大大細細的甕仔排佇地板下面;地板是榻榻米床延伸出來的,仝款懸(高)度,是一个真好用的儲藏所在。
經過一段時間,舊的醬菜食完,新的這批才開封,上食飯桌頂。
早時,隨時會當提一塊醬瓜仔抑是醬筍來配糜;較工夫,就煎菜脯蛋。中晝、暗頓,醬筍煮虱目魚湯、醬瓜仔炊肉,阮嘛攏食袂siān(厭倦)。
後來,外面無論雜貨仔店賣的罐頭抑是早起時醬菜車賣的零星菜,真濟款,真方便,我的阿兄閣較佮意麵麶(mī-thi,麵筋)彼款酸酸甜甜的醬菜;媽媽也老矣,甕仔就按呢囥咧閒。
三十年前,有一遍我轉去員林,媽媽無意中講起厝內物件鎮(占位)甲一四界;巷路遐的甕仔,估物商來看過,人攏無愛。
啊,甕仔?我的目睭金起來。
遮濟年來,為著欲增加房間,厝一遍一遍改變,以前囥甕仔的地板早就無去矣,大大細細七八个甕仔攏疏開去厝腹肚邊彼條細細的巷路。
我一个一个斟酌(tsim-tsiok,仔細)看,是我以前不時伸手入去提醬菜的物件,猶有感情啊。in大的有兩尺懸,細的六七寸,這陣攏烏頭暗面;媽媽看我對in有趣味,目睭嘛光起來,講洗洗咧就真媠。
洗過了後,確實猶真媠。兩个「直腰身」的厚閣重,我無興趣;另外五个兩大三細,細的其中一个喙闊闊,甕身有刻花,媽媽講是伊四十年前兩角半買的。哇!兩角半!敢是佇水裡坑買的?毋是,是搬轉來員林才買的。毋管是佇水裡坑抑是員林買的,歷史攏有夠久矣。上細彼个面頂有一箍溝仔,做泡菜上適合;媽媽敢若無做過泡菜,彼是退休的豬油筒仔,以前囥佇紅磚仔灶頭。
其中一个無淋碭(lâm-thn̄g,上釉)的大肚甕,殕殕(phú-phú,灰)的磚仔色,予我想著「布衣荊釵」,特別佮意。
五个甕仔拄仔(剛)載來台北的公寓的時,佮(kah,與)我本來一懸一矮的兩个甕仔排做伙,予我看甲足歡喜,拍手講親像醬菜間。
毋過,三十年來,我毋捌用in來豉醬菜。細的我用來插畫圖筆,大的插花。彼个無淋碭的過年時捌插過梅花枝、櫻花枝抑是貓柳,真大範(tuā-pān ,大氣),閣有過年的氣氛。
今仔日買醬冬瓜,才予我想著遮的媽媽豉過醬菜的甕仔。
媽媽過身十六年矣,我心內想,是毋是有一工也來照媽媽的方法豉醬菜?毋過,無仝款的環境,無仝款的生活,我若豉,也kan-na會豉少少仔,用玻璃罐仔貯著好;彼幾个已經六、七十歲的甕仔免閣遐爾辛苦,插筆,插花,閒閒「頣養天年」就好。
2017.1.9《自由時報》副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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