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講古》厝邊一間廟
阮兜(tau,家)佇員林公園邊,行路十分鐘內的範圍,有圖書館、學校和兩間以上的電影院、戲院,會使講是「文教區」。
嘛會用講是「宗教區」,厝邊是大眾爺廟,廟後面隔一條巷仔就是基督教禮拜堂;王爺宮、媽祖宮也近近;天主教堂佇東門,嘛是行十外分鐘就到位。
一寡仔好膽的同學會佇聖誕節去基督教堂,因為會當提到真媠的卡片;毋過,提卡片前愛聽牧師講道理,綴(tuè,跟)人唱聖詩。有時陣,大人去禮拜堂,會領 著美援的衫;in攏較大領,愛改過才會當穿。彼陣我才知影原來美國人比台灣人較大漢。莫怪大人愛講一个謎猜:美國西裝。謎底大軀(su)和「大輸」仝音。
我毋捌(m̄ bat,不曾)去禮拜堂提卡片,一方面是面皮薄,驚歹勢,一方面感覺彼毋是阮信的教。阮信啥教,我嘛糊裡糊塗,橫直是愛攑香拜的。
厝邊彼間廟就和阮的生活較有關係。遐(那兒)供奉地藏王菩薩、城隍爺、大將爺。主神應當是城隍爺,毋過,阮和別所在無仝款,攏叫這間廟大眾爺廟,毋是城隍 爺廟。每年五月二五大眾爺生,是阮兜的大日,親情朋友會來看戲、食好料;予我印象真深的是,兩个阿姑攏佇灶跤共媽媽鬥跤手,阿姨阿妗四五个人顧開講,嘻嘻 嘩嘩,笑甲真歡喜。
厝內有代誌,比論囡仔欲參加入學的考試,媽媽會tshuā(帶)阮去拜拜,求好考運。雖然公園內彼間阮叫做「文昌祠」的「興賢書院」拜的是文昌帝君,倉頡和其他聖賢,應當較適合去求功名;毋過,大眾爺廟是厝邊,較親,較會照顧阮。媽媽可能是按呢感覺。
拄(tú,遇)著節日,抑是有信徒還願,廟埕會搭棚仔,演大戲抑是布袋戲。大戲,就是真人演的歌仔戲。
做戲的日子,uì(從)扮仙到正戲,鑼鼓磬鈸大小聲,吵甲慣勢早睏的阮一家人擋袂牢。好哩庄跤囡仔免讀冊也無啥要緊;囡仔濟,大人根本無閒工管阮的功課。
蹛(tuà,住)佇廟邊的好處是,去戲棚跤占位看戲真方便,熟似人嘛會來阮兜借椅仔。
拍鑼拍鼓前,阮會peh(爬)起去戲台頂耍,走跳一下。
戲開始做矣,就台前、台後行來行去,看東看西。對啥物老生、苦旦、花旦我無興趣,嘛無愛聽一句話「牽絲」牽甲長長長的調仔;毋過,一遍看著布袋戲台邊寫的 「千里路途三五步,百萬雄兵六七人」,就笑曱袂收煞,閣笑同學戇,毋知這兩句話膨風的趣味。有一遍布袋戲的大俠毋但會吐劍光,閣真正飛簷走壁,由戲台頂飛 出去一丈外。我著驚出聲,徛(khiā,站)佇邊仔的大人講頭前有鉛線,布袋戲尪仔是吊佇鉛線啦;暗時無看著,日時就一目了然啦。「一目了然」講甲真好 聽,敢若咧唱戲文。
我較愛看的是戲棚跤賣食的,看人磅米芳、絞棉仔糖;看賣麥芽膏的佇一片薄薄的鐵片面頂淋一个孫悟空、豬八戒、唐三藏,抑是三國演義內底的人物;捏麵尪仔人捏的嘛差不多是遮的( tsia--ê,這些)角色。
麵尪仔袂食得,罕得買;若買麥芽膏尪仔,就慢慢仔舐,舐甲一个武功高強的關公和伊的關刀攏無去。有的麥芽膏尪仔用鐵片模型印,愛共邊仔的麥芽舐掉,尪仔形才會出現。遮的攏好耍;毋過,較實在的是淋糖膏的「鳥梨仔糖」,酸酸甜甜,食起來較有額(分量)。
枝仔冰當然也是一定愛食的。一个厝邊的囡仔佇廟埕做戲的時就批枝仔冰來賣,肩胛頭揹一跤長長的柴箱仔,有人欲買就掀開崁(蓋)佇枝仔冰面頂的布。伊跤手扭 掠(liú-lia̍h,俐落),閣敢大聲喝咻「枝仔冰,來買枝仔冰」。我媽媽呵咾伊是生理(意)囝,大漢一定會趁大錢。
做戲的隔轉工透早,我就趕緊去戲棚跤抾(khioh,拾)枝仔冰枝;慢去,就抾無矣。阮姊妹提冰枝來做射樹奶束仔(橡皮筋)的弓,編「竹排」,抑是起一个竹籬仔厝。這就是阮耍的物件,免錢的。我的小弟講伊隔轉工透早去,不時會抾著銀角仔,真的?我無這个印象。
每一年中元普渡,廟埕會徛(khiā,站)幾身紙糊的妖魔鬼怪和神明,有的頭殼頂閣有一个細身的神,表示攑頭三尺有神明。
廟內每一面壁也吊一幅一幅十八層地獄的圖。放學經過,我和同學會uì比大人較懸(高)的妖魔鬼怪邊仔行過,嘛探頭加減看廟內的地獄圖;橫直是當天白日,無啥好驚的。毋過到半暝,青面獠牙、發角的鬼仔和地獄內的景色愈無愛想愈會想著,甚至眠夢著,就驚甲睏袂去。
一个同學拍拚叫我去信耶穌,講信耶穌就毋驚鬼,講厝內若有一个十字架,in就毋敢倚(uá,靠)來。伊的爸爸是禮拜堂的牧師,伊的話我毋敢無信,半暝強強欲破膽的時,我就覕( bih,藏)佇被底咒誓,講明仔載一定一定去信耶穌;毋過日時就袂記哩了了,啥物攏毋驚矣。
普渡期間,閣有一个大節目,大爺二爺(別所在的人叫做七爺八爺)會護駕城隍爺出巡。雖然明知影是人覕佇內底咧行跤步走跳, in遐大欉的身軀顛過來顛過去,猶閣不時刁故意傱(tsông,奔走)到看鬧熱的人面頭前,嘛是會予in嚇驚著。
有一回看著廟埕幾欉柚仔樹吊一寡物件,問媽媽彼是啥?媽媽竟然驚惶咧罵我,暗時去遐創啥!敢若驚我的魂會予歹物仔牽去。
後來知影彼叫做「傀儡尪仔」,和演皮猴戲有線牽咧的尪仔仝款,就感覺奇怪;既然無應該去看的物件,哪會媽媽罵阮貧惰(pîn-tuānn,懶)的時,攏講阮是傀儡尪仔?
二姊講,「有啥奇怪,媽媽是講你著(tio̍h,得)人搝(giú,拉),才會振動啦。」
。原載2016. 8月號《文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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