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她八十歲      

一桌子人吃飯，她拿出相機說為三人拍出十八歲的模樣，「你們要告訴自己現在十八歲，我也會對相機說。」

相機前後的四個人於是同聲說十八歲、十八歲。拍過了，給大家看，好像還是她們目前的年齡啊。

但她說她的相機有特殊功能，而且人的念力可以影響外表；如果達不到念力年紀的標準，快門就很難按下去。「其中只要有人不相信，效果就會比較差。」還舉例說明有人對兩瓶水做過實驗，每日對其中一瓶甜言蜜語，對另一瓶灌輸負面情緒；結果若干日子後，前者不僅水清澈，還出現水晶雪花狀，後者則渾濁，並發出臭味。

我讀過這個實驗的報導；念力可以影響外物，這個我是相信的。

她接著把鏡頭對著我和簡宛。我們「不貪心」，只希望拍出三十歲，笑著說三十歲、三十歲。

她也念念有詞，三十歲、三十歲。

拍好了，咦，兩人的鬢邊雖有幾根白髮，臉頰卻很光彩，沒有皺紋；皮膚與三十年紀相距不算太遠呢。

是光線和角度正好，還是相機本身有柔焦效果？或者是念力的催眠，教我們的臉上綻出年輕的光彩？那朋友對命理、紫微斗數、星座等等頗有研究，也許她的磁場不同，念力更強？

旁邊的年輕小伙子跟我說，「如果念力這麼有效，那以後跟人合照，你就想我十八歲，她八十歲！你就會更年輕了。」

後來，幾個人在園區遊走一陣後，坐在一張長椅上聊天，詩人蕭蕭拿起他的相機，說為我們拍一張，「不過，我沒有念力，請你們靠自己的實力。」

我們笑到不行，結果他把我們拍得一臉笑氣，青春洋溢，挺有實力。

你覺得我幾歲，我就是幾歲

前往佛寺的車上，八個人之中最年輕的蘭心忽然問最年長的徐公幾歲？

「等下見到那位高僧要怎麼稱呼？」他回答。

「我是問你幾歲。」

「我沒有辦法同時想兩件事。」

其他的人都笑，知道他不想談年齡；但蘭心不死心，再問一次。

他負嵎頑抗，「好吧，你們都說，我才說。」

他以為女人更不想透露年紀吧，可我們清楚彼此的年紀，又存心使壞，便大方報上自己的。徐公無奈地說了屬於自己的數字後，乾乾地笑，「我不想說，是因為已習慣蘭心對我的沒大沒小，也覺得很好；怕說了年齡後，會影響她對我的態度。」

他的資料網路上一索即得，不知為什麼那時刻蘭心一定要弄清楚。

我比較有興趣的，是他那種怕人家「以年齡取人」的心理。

我也不希望人家聽說了我的年紀後，更細心觀察我，拿它來印證我的外表舉止。然後想，「果然是有那個年紀了。」有了年紀的人是禁不起推敲的啊。

所以不大熟的人問我年紀，我會笑笑，「你覺得我幾歲，我就是幾歲。」

你把我看得年輕，我就活潑些，可以調皮，也可以耍寶；你把我當「老」前輩看待，我就整衣冠，端正坐好。

知道人家說我「不像」我的歲數，多半是「存好心，說好話」；可心裡還是會琢磨：50歲、60歲、70歲、80歲應該是什麼樣子？要怎樣才合乎那個年紀的相貌？每個人心中有不同的尺，現代人愈活愈年輕，衡量的標準應該與以前的不同吧？

 老人有幾種？

回顧＜電影讀書會＞四個月間看過的「推手」、「天倫之旅」、「有你真好」、「錢不夠用」等幾部有關老人的片子後，老師問多數從職場退休的學員，老人有幾種？

快樂的不快樂的，囉嗦的不囉嗦的，有錢的沒錢的。……

老人也是「人」，人有百樣，老人當然也有百樣。老人還可以分為有兒女的沒兒女的，兒女孝順的不孝順的。

老人讓你想到什麼？

皺紋多了，記性差了；耳不聰，目不明，行動不利落了。

年輕得多的老師有些訝異，「為什麼你們說的都是負面的？」

咦？一語驚醒夢中人，可這些的確是最先進入我們腦海裡的念頭啊。

老師提醒，老人豁達，成熟，有智慧呀。

豁達，成熟？有些老人還更固執，更放不下。有智慧？對我來說倒是真的，年輕時總以為自己聰明，愈老才愈知道自己的笨──知道自己笨也是智慧吧。

以前的人臉不紅、氣不喘地對晚輩說，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多；現在網路時代，如果有老人敢如此倚老賣老，只怕還會被反嗆「鹽吃多了，只會高血壓，不會長智慧」呢。

「年老一定也有好處的。」老師繼續「誘導」我們往正向思考。

當然有，最大的好處是不上班，時間多出很多，才能夠出來上課學習。

每次上新的課程，我都要讀一讀同學們的臉，想著好學的人真多；報名競爭相當激烈呢。同學不乏七八十歲的老人，有些人雖然謙稱打發時間啦，可畫圖、寫字都很認真，成績傲人。

可見老的好處之一，是珍惜學習的機會了。聽同學說這一輩子不曾如此認真過，我都在心裡說，我也是！我也是！

   連你也是？

六十五歲，得到「國定老人」資格的好處是搭公車和到公立美術館、博物館看展覽不要錢；私人單位辦的大型展覽半價。

最大的好處是搭高鐵半價，這個省的可多了。

第一次拿敬老悠遊卡搭公車時，心中有「公開」暴露年紀的彆扭；歲月悠悠，怎麼自己也晉級「老人」了？

環顧左右，早上十點的公車上居然都是老人。是不是有免費悠遊卡，閒著也是閒著，出來蹓躂？其中一個女人比較可疑，我密切觀察著；結果她下車時啾啾啾「三聲無奈」，用的也是敬老卡。

以前不曾注意刷卡的聲音，聽朋友說她不肯用老人卡，「啾」三聲揪心又丟臉，才知其中差異──兩聲的是學生，一般乘客只一聲。

那個老人初體驗的早晨，輪到我下車，想著司機聽到三聲啾，可能會詫異吧，「連你也是？」

我想到凱撒在元老院被刺，身受視如兒子的布魯特最後一刀時，訝異地說：「你也有份嗎？布魯特！」

可是，司機竟不曾眨一下眼睛。

是現在的駕駛比較通達，或是抓到占便宜的人並無績效？很多年前陪母親搭客運，司機要看身分證，舅媽笑著說，「看得出伊已經超過年紀啊啦。」司機說，「歌子戲生本按呢搬啊。」

從沒有人要我那樣搬演歌子戲，讓我小有失望；好在幾年下來，早就不在乎刷卡響幾聲了。

    互相看不出來

上＜音樂鑑賞課＞，聽到前座兩位老人的對話。

曱：你有八十歲了吧？

乙：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我才七十四歲！

曱：因為你頭髮少了。

乙：我看你才老呢，頭髮都白了！

曱：白是白，可頭髮還是很多；不像你，上面都禿了。

說著，起身走開，因為話不投機，更因為不讓對方有機會反擊。乙只好追著他的背影嘀咕，「自己滿頭白髮，還說別人老！」

我在心中大笑。有人說「逢人減歲，逢物加價」，是說話的竅門；那兩位老先生很白目，才會針鋒相對。

女人通常比較友善，幾個老人坐在候診室，一個女人說，「我八十歲了。」

「喔，看不出來。」旁邊的女人說，「我也七十五了。」

「看不出來啊。」

自報年紀都是因為覺得自己比實際年齡小，就等人家說看不出來。

八十歲的問旁邊也等著做健檢的老先生，「你大概也有八十吧？」

「我九十九歲。」

大家楞住。不見老人斑，沒有重聽，行走自如，手中只有一枝長柄雨傘，真的看不出來。說不定是幻想症，或是老糊塗了！可陪他來的兒子七十了，看著倒是有那個年紀。

那九十九歲的老人和氣地問八十歲的女人，「你也等著做攝護腺檢查嗎？」

我忍不住笑出來，他以為女人也有攝護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