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
他對妻子問起一個紫砂壺,「上海朋友送的,以前放在玻璃橱裡那個。」
她記得。
三四年前的農曆年,她曾依據報上一篇談開運文章的「指點」,找了五個小茶壺,擺在面對「玄關」的玻璃橱裡;壺口朝外,底下壓一張燙金福字的紅紙。是頗有趣味又好看的「五福臨門」。
以後每屆歲末「清塵」擦拭過玻璃櫥,為裡邊的擺飾組合排列,便例行應景在「最好的方位」擺同樣的「招式」。反正好玩,也不麻煩。而且說不定因此會為新的一年招來福氣。
他在找的那把紫砂壺,記得第一年就沒有列在五福之中;今年重新擺的五壺,一樣沒有它。它比較大,過年時泡桂圓甜茶拜天公很適合,有客人來,偶爾才用用。即使收到玻璃橱裡,也和五福保持距離。(五福就好,不必六福七福。)
可現在它怎麼不見了?不在桌上也不在櫥裡。
她凝神想了一下,「想起來了,去年我去揚州前打破了它,我說恰好也會去宜興,買一個好的賠你。」據說宜興的紫砂壺最好,因為當地盛產品質最好的紫砂陶。
她真的買了一個,那日幾個人到了壺博物館,時間有限,草草參觀過名家展品,便到館前一排工作坊去尋寶;買壺才是他們的目的。館前有幾個大大的告示牌,為製壺藝術家和工匠分了等級,列在越高檔名單中的人,他的作品當然越貴。不為投資,只為實用;所以不管名單排行,她去看那價錢平實的。那日開門營業的作坊不多,她們進去的一家是夫妻檔經營。穿著素樸、臉上帶著坎坷歲月的婦人說她做的壺比較一般;先生做的比較好,附有產品證明,價錢也比較高。
她看上一個造型簡單、弧度優美的小壺,「身分證」上有先生的簽名,折合台幣幾百元。
買回來時他也稱讚它好看。雖然也不能無疑,「不知是不是真的紫砂?」
誰知是不是真的,價位不高不能指望是什麼等級。那回他們到了上海,與幾位當地學者吃飯時,一位教授說他對紫砂壺頗有研究,可以幫忙看看他們買到的紫砂壺的品質,但聽說了它們的價錢,便只是微笑;旁邊有人說他鑑定的都是人民幣上萬的。
現在那舊的不見了,他卻說那是真的、純的紫砂壺;送的人很誠意,上面還寫了他的名字。他同時送給某大企業老闆一個。
「我買回來的這個品質應該比較好,造型也美得多。」她沒說原先那個老氣、呆氣;「紫砂壺」好像也沒必要那麼大吧。
他不以為然,神色之中顯然為了那個被她打破的壺惋惜;以前可不曾聽他稱讚過它。
她卻忽然疑心起來,「也許我根本沒打破它,記性錯亂,有些事越想越像,沒有做的事以為自己做了,做了的事反以為沒有做。」好像為了向法官證明自己的「忘卻力」,她不惜自曝其短,「舉證」說前天妹妹拿兩人元宵節拍的照片給她時,她奇怪著這明明是媳婦電傳給我的照片,怎麼變成妹妹拍的?第二天才終於想到是自己親手從電腦裡的圖檔複製到妹妹的記憶卡中,好讓她拿去相館冲印。
「沒打破就不會不見。」
「說不定是你打破的。」
她倒也不是存心誣賴,兩人的記性一樣錯亂,只是男人多好面子,不肯承認。
「如果有人打破,那一定是你。你常打破東西。」
「我哪有常打破東西!一年
調理台總是不夠大,有時她心裡正想著「這樣擺難保不打破」,說時遲那時快,那餐具就落下去了。有時則是心不在焉,甚至還未「到位」就放下東西。最近一個磨薑泥的小碟子粉身碎骨,她一邊收拾一邊冷靜地想著,「我終於成功地打破它了。」
陶磁器本來就有被打破的宿命,就像鐵器注定會鏽蝕一樣。以前有位退休同事從股市賺了不少錢,兩年後再度見面,問起他從股市攢夠養老金了沒?他無奈地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所以,家用陶磁器當然就在家中破。
第二天,她愈想愈不覺得自己曾打破它。如果是自己打破的,何至於完全沒有那災難場景的印象?茶壺不比碗盤,打破它應該會有一點記憶吧,何況那是人家送「他」的。可如果不曾打破,為什麼會說到宜興時買一個好的賠你?
不過,這也沒什麼,人腦本來就有無限的可能;起初只是「好像」的事很可能演化成真,甚至自體繁殖,生出更多的情節。
現在還有一個可能,是那把鮮少使用、體態模樣又不適合走伸展台的壺給收到調理台或餐桌邊的櫥櫃了。可她一時不想花心思去找,就讓這樁公案存疑,暫時保留著無限的可能吧。
sorry to say 有點嚕囌耶
寫最短篇就沒這問題
來不及嚕囌就結束了 2011-07-10 18:4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