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吳孟芸

鏡子

她跟朋友抱怨，越來越難忍受丈夫了。動作緩慢，老是在找眼鏡；教他回家時順路去超市買蛋和醬油卻忘了；講話速度也變慢了，讓人憋著氣等，而且常常講著講著就忘了下文，好像忽然按了「停止鍵」，教聽的人很焦慮；耐著心聽他長篇大論卻聽不出他到底要說什麼；明明忘事的人是他卻還要強辯，害自己有時胡塗起來以為真是自己的錯；找東西時常先下手為強問著你把我的什麼拿到哪去了？…….

「真是族繁不及備載，都是小事，所以特別煩。」

朋友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不都是這樣嗎，你不也說自己如今連轉述一件事都會舌頭打結？想當年你還是辯論社的大將呢！

她說，「我氣的就是不時要從他身上看到自己。」

 不好意思

「快過年了，我媳婦懷有身孕；我都等她不在家的時候打掃。」捷運上一個婦人說。

「喔，怕干擾胎神動到胎氣？」

「我倒沒那麼神經質，是免得她不好意思。她很懂事，家裡一向收拾得乾淨。」

「我也是等我先生不在的時候才打掃，」較年輕的女子苦笑著，「免得他不會不好意思。」

都因為不專心

她有失眠問題，頭靠到枕頭就睡著的情人無法將心比心，總是說她不專心，「存心要睡怎會睡不著！」

她更氣的是有時沒胃口，情人也怪她，「吃飯時專心，什麼都好吃，怎會沒胃口！」

後來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淡，她想著，他的專心只用在吃飯和睡覺不成？

 捨不得丟

沙發用了快二十年，捨不得換，她說反正還可以用。鞋子皮面沒光澤了，她說穿著舒服最重要；甚至食物有點怪味了，如果孩子們不趁她不在時倒掉，她都說沒壞，快速吃了。

孩子們心疼她，開始賺錢後喜歡給她買禮物，她卻很少用。一條紐西蘭毛毯她說紅格子看著喜氣，留著以後給女兒做嫁妝；一個名牌皮包她說以後兒子訂婚六禮用得上。…….

誰知道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兒女生氣，她仍堅持用舊的。

這般勤儉持家，丈夫卻把錢拿去給外面的女人花。孩子們為她不值，教她痛快地花錢，她無奈地說，「個性改不了，從小看父母儉省過日子，我花不下手。」

後來孩子們無法忍受父親和那女人的囂張，勸母親離婚算了，他們會照顧她。她幽幽地說，「離開他？有些已過時又穿不下的衣服我都捨不得丟。」

   觀念要改

讀書會上，老師對一群有了年紀的學生說，人老了觀念一定要改變，不要苛刻自己來「孝敬」兒女，更不能再一味以孩子為生活重心。

有人回應說現在自己就常和朋友一起吃吃喝喝，一起出國旅行；有人卻說沒辦法，改不了。……

一名女子靜靜坐在角落不發言，老師看她若有所思，便鼓勵她把自己的經驗也拿出來分享。

她猶豫一下，緩緩說道，「我有一件孔雀藍的毛衣，是很保暖的開斯米料子，我不大捨得穿，又總認定只有寒流時節才適合穿，結果二十年來穿沒多少次；穿了，也掩蓋在大衣裡。」

很多人面露狐疑，笑著聽她說下去。

「昨天陽光難得的好，我發現了這件鮮艷的衣服，就想為什麼不穿出去走走？我裡邊只穿一件短袖棉衫，毛衣外面搭配一條花絲巾；真的非常好看，而且不冷不熱非常舒服。就是一時改變了寒流才穿的觀念，我有了一個很愉快的下午。」

老師還在努力思考著如何回應，一個同學倒率先說起自己的穿衣觀念，接著有人談到家人買衣的浪費、穿衣的惡習；仿如接龍，衣服竟成為最熱烈討論的話題。

 戀舊

她不時會丟東西，因為討厭家裡有限的空間被不大可能用到的東西侵占。

人過半百就該降低生活欲望，偏偏丈夫說人生苦短，為什麼不享受買東西的樂趣？「有些東西一時用不上不表示永遠用不上。」

有一次她做了一次較大規模的「清倉」，他說：「你真是無情的人，這麼不戀舊！」

她回答，「誰說我不戀舊，我比誰都戀戀著我的青春歲月。」

她沒說出口的是，自己偶爾還會想到年輕時的戀人；雖然知道嫁給其中任何一個都未必會比現在幸福。

 轉型不易

同學會，有人悄悄對數年甚至十數年不見的同學品頭論足。「她的髮型怎麼還是那個樣子！又不好看。」

「我看你的髮型也不曾改變，我自己年輕時留長髮，這十多年也差不多就這個短髮模樣。」

兩人細細打量所有的同學後，下了結論：不僅臉容上占最關鍵分量的髮型人人極少變化，連穿著也是愛穿鮮艷的恆常鮮艷，素淡的恆常素淡；每個人固守著自己的「美感」。

難怪如今有所謂的造型師，只有專業人士才可能大刀闊斧為你改頭換面。

這時，有人稱讚一名同學的「眷屬」，說他年輕時帥氣，如今一樣挺拔；牛仔褲、休閒衫，仍然是個酷酷的老帥哥。他無奈地說，「沒辦法，轉型不易啊。」

2010.5 文訊雜誌(29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