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年輕夫婦過年前搬了家，我一時靈感，決定拿前一日才在花市買得的大菊花當「伴手」去看他們。大「菊」大利，光這麼想著，就很歡喜。

  像碗公那麼碩大的一朵菊花，淺紫色，很典雅。花瓣密密實實，外圍向四方伸展的「手勢」很優美，底下有一圈細鐵絲撐托著，看來賣花人說她可以開一個月應不誇大。

  為了讓她更顯喜氣，我找出一大張紅色皺紋紙裹滿花盆，再用紅與綠二色紙帶箍好。又在葉莖間懸掛了三個小巧的年飾：一條金色的魚，一個翠玉般的「福」字，一個金元寶。金元寶怎麼掛都躲躲藏藏的；也好，教年輕人財不露白。年飾是十多年前應景買的，每年春節，如果在大陶甕裡插有銀柳、梅花等長枝型的花，就讓十來個小飾物出場，披披掛掛一番。

  一朵原本嫌單薄、孤芳的花有了我的心意和手藝，變得熱鬧鮮活。送去時，我口角春風說，「讓你們大吉大利。」年輕人也許不在意人賦予花的身分和義務，仍歡喜地說她好漂亮，是尚未整理就緒的家中最美麗的焦點 。

  而年長得多的我，深深體會世事不盡如人意，越來越願意隨俗附會物的吉祥象徵－－即使牽強。年前行走在迪化街、建國花市洋溢著喜氣、財氣的賣場與人群中，敞開心懷，更樂於隨波逐流。花生、棗子、桂圓、冬瓜糖；長年菜、菜頭、髮菜；菊花、報春花、金桔，……不管是祭祖、圍爐、春節清供，或消閒吃食，都攸關吉祥、發財。中華民族之所以有強韌的生命力，大約與豐富的想像力有關吧？至少我發現朋友之中能自圓其說的人最不會有挫折感。而每次選舉，候選人不都預先想好吉祥的台詞來配合抽到的任何號碼？再「衰」的號碼，以必勝的詞句加持，至少有吹口哨壯膽的效果。

  那天在花市，我尤其感染到這樣的心理，決定買一棵金錢樹，沾一點點財運。以前賣場或辦公室常見擺一盆俗稱發財樹的馬拉巴栗；有一回參觀農場，導覽說美鈔是用馬拉巴栗的纖維製成的紙來印，「美金那麼強勢，叫馬拉巴栗發財樹，甘有不對？」

  這幾年，馬拉巴栗卻被「金錢樹」取代了。它不高，線條簡單，葉子濃綠肥厚，栽在彩釉大陶盆裡，真有錦衣玉食的嬌貴模樣；只是，沒有樹榦，只有由粗而細的莖，叫它樹其實並不貼切。有一回在一位理財專員的辦公室裡，我細細欣賞、摩挲擺在地上的一棵金錢樹，驚奇地說它是假的嗎？莖的彈性這麼好，像橡皮做的。那研究姓名學、紫微斗數、在自己的財庫方位供彌勒佛，還精算自己住什麼門牌號的房子才有利「錢」途的年輕人比我驚訝，「怎麼可能是假的？我三不五時還給它澆水啊。」說著，過來捏捏它，說當然是真的啦。 

  那麼肥美賊亮，還張燈結彩地別了好多帶金蕊的紅色緞帶花，看來是假－－或者說俗氣。不過有風水師說植物屬陰，商人為它們結紅花不是俗氣，是讓它們陽氣些。

  在花市一排一排金錢樹前，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太大的，不適合我們這種小戶人家，價碼又高；有陶盆的，不僅貴，那彩釉也不怎麼合乎我的喜好。最後，買了一叢種在塑膠盆裡又未張燈結彩的陽春型。估量過盆子的「腰圍」，我已想好把它「套」在家裡一個多年前母親用來醃醬筍、蘿蔔的大陶甕上，增長它的氣勢和人文風味；也要DIY，給它做幾個緞帶花。等春暖花開時節，也許為它換個彩釉陶盆，讓它有更好的成長空間。旁邊一個也在挑選的女子說，「不必太大叢的，我不貪心，只要它能為我帶來樂透頭彩就好。

」

  花市還有個特別的場面，很多人擎著大把比人高的銀柳、開運竹，或染成金色、銀色的枝藤，排開擁擠的人潮往前走，教我想到莎劇＜馬克白＞裡以樹枝掩護大軍的「移動的森林」。這樣的聯想不合時宜，倒是賣銀柳的花農告訴我，台語銀柳與「銀兩」諧音，所以過年前銷得特別好。我忽發奇想，那賣香草植物的人不應該開價每盆一六○元，如果他叫價一六八、一六八，一定可以吸引想一路發的人，而且絕對不會還價。以此類推，旺來（鳳梨）花可以賣八八八，開運竹賣九九九，或九九九九－－聽說有的開運竹身價超過萬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