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07 10:12:34Liu 靜娟

坦狗依努(上)


十二月三日,小兒子說他們家有一件比全國縣市長選舉更重大的事,那是隔了三個月後,他和媳婦終於成功地把那隻怪怪狗依努帶出去散步了。「牠的一小步是我們的一大步。」

依努,除了是日語的「狗」外,另有典故。三年半前,兒子鄰近一家漫畫店的「顧門員」 Cash生了三隻小狗之後就睡覺去了;過了幾個小時,店主人發現產婦肚子還鼓鼓的。結果人與母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果然多了一隻小犬。而且她依靠自己「努力呼吸」才從沒有氣息,活了下來;還是四隻小狗裡第一隻會自己爬出柵欄的。這是剛領養時,兒子媳婦最津津樂道的。狗爸爸是鄰近一家麵店的狗,叫Lucky。麵與漫畫的結合,聽起來很「少年」,食物和讀物都有了。不過我說這對父母的名字不要念成Cash、Lucky;後者很像台語的「落去」,那不是鈔票掉了嗎?

對於狗來說,身家背景如此清楚也是福氣吧?三不五時還可以回娘家去探望哥哥和老媽。甚至兩隻分出去的姊姊落在何方都知道。我們家養了九年多的秋秋卻是大兒子撿來的流浪狗,無親無戚,也不知生日是哪一天。

不知是不是嫉妒依努連生辰八字都清楚,還是討厭她那胖乎乎的、好像戴著一副復古圓型眼鏡--連鏡腳都齊全--的可愛模樣,每回依努來,秋秋都要給個下馬威,對著她悶哼兩聲,甚至作勢要咬。好在動物有天賦的生存法則,見到秋秋,依努馬上翻身,坦腹,表示臣服,「你是老大。」三年來,只要與秋秋狹路相逢,依努就急忙坦腹,或者察「顏」觀色準備坦腹。我笑她不只像王羲之那樣在人家到府裡選女婿時坦腹東床,也坦腹南北西床。不過,王羲之是故做不在乎、不屑,依努可是忙不迭地坦,有時躲到和式桌子底下或主人的腳下,還是寧可不怕麻煩地坦。偏偏秋秋的醋勁很大,連我們叫「依努」,都會先衝過來,就怕我們給了她什麼好處;而依努,就識相地在遠處觀望,看到有好東西吃,才機靈地一躍而上、吞下。

有一陣子,我就稱呼她們「坦狗」和「醋狗」。不過說句公道話,依努倒不是只對秋秋坦腹,面對人類,她也習慣做這個撒嬌的動作。媳婦說她坦腹的程度視現場狀況而定,餵食時如果光是乾糧,她就先側身做個小坦的動作;如果主人態度強硬,她的肚皮就更加柔軟,直到完全攤平,並且拒絕進食,露出「狗生無望」的神情;窺伺到主人起身準備添加肉汁或魚鬆了,她便立刻收起肚皮,翻轉身,擺出有志者事竟成的勝利姿態。只要不拿喬,她吞嚥食物的速度,無狗能出其右,常常狗碗還沒放下,就搶著吃。餵狗餅干或骨頭,只差沒有把餵食者的手指也吞下去。但因為她連咀嚼的「動作」都來不及做,常在半夜裡原封不動地嘔出,後來就不敢給她骨頭了。

小狗的成長速度很快,兩歲,依努已是体重十八公斤的成犬--白底褐黃色斑塊的衣服早變成一身細細的金絲長毛了。除了腿短外,大頭、褐黑色長嘴管,胖得摸不到肋骨的渾圓軀幹,分量不輸秋秋。跟她說怕什麼,你也是大狗啦,她還是遵循先來後到的「倫理」,臣服在秋秋的惡勢力下。

秋秋九歲多了,還是一臉幼稚的模樣;依努看來也幼稚,尤其露齒而笑時--毛色變成金黃後,那讓她顯得有點學問的黑框眼鏡和鏡腳就不明顯了。但是兩隻尖尖的耳朵和褐色的「眉毛」很靈動;動動耳朵,輪流挑兩邊的眉,再側著脖子的動作讓她有時顯得困惑有時訝異,非常耐人尋味。腿粗短,平衡感比較好嗎?她直立的天賦比一般狗的高,討食時總可以站很長的時間,直到兩隻前腳微微抖顫;而短腿跑起來好像彈跳,都讓人看著失笑。更特別的是她後腿的毛很長,像穿「褲裙」;奔跑時在風中飛揚是很好看,可一旦碰到下雨的日子,只要蹲下來尿尿,就一定打濕沾泥。

去年母親節前夕,媳婦回南部,小兒子帶兩隻狗回來吃午飯(前年中秋節,他們撿了一隻流浪狗梅米);四點多離開沒多久,卻打了一個氣急敗壞的電話說才過一條馬路,依努就賴著不肯走;用力拉扯又怒斥,頸圈竟然脫落,一溜煙跑不見了!

兒子先把梅米帶回來,全力去找她。我和爸爸也出去找,那個午後恰好傾盆大雨,撐著傘都沒用。人淋濕事小,想到那膽子本來就小、又從出生就受到寵愛的狗在天黑雨大的惡劣情況下、有沒有能力找個地方躲雨、會不會被流浪犬咬傷,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媳婦電話中知道依努失蹤竟哭出來,提早一班的飛機回台北。

幸好「逃亡」兩個半小時後,騎摩托車的兒子一路吹口哨一路喊,終於看到一隻狗以獨特的奔躍姿勢從一輛轎車底下跑出來--本來還擔心先前大聲斥罵讓她心懷怨恨不肯露面呢。後來媳婦就說她是很敏感的狗,兒子不該對她大小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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