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1 06:51:40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2012年2月
2012/2/2
鑾沖泡了一杯焦糖牛奶燕麥片。晚上我偏愛鹹的(下午茶吃甜的)，挑的是山藥五穀粥……
夜晚，冷風呼呼氣溫驟降。窗戶從下午開始就緊閉了起來，天黑後，不知不覺中屋內變成一種樹洞裡的秘室，我們倆隻孤獨的老松鼠各自窩在角落，時兒在這裡找個東西吃，那裡嚼幾下……
最後，泡一杯熱熱的東西喝下去，我們就此安定下來了，才不會無節制地吃下一些過年後留下來的零嘴……
2012/2/3
終於……讀完托馬斯‧曼《布登勃洛克一家》……需要一點耐心才讀得完……中途沒有放棄，是因為每次的續讀都很順暢，停了一個星期後也很容易接下去……要叫我連著一個禮拜，一口氣地只讀這本小說，我會受不了……
記得奧罕‧帕慕克說過：從本質上說，小說家是憑藉耐心，像螞蟻一樣慢慢地完成長途跋涉的人，他給我們印象深刻的不是其惡魔似的、浪漫的想像，而是他的耐心。
文學迷人的地方也許就在這裡吧……耐心、孤獨……像跑馬拉松的人……樂趣就在於此……
2012/2/4
清晨六點半，雨停了……地面還濕漉漉的……氣象報告說，早上雨就會停，下午有機會露出陽光……
天色處於黎明前的黑暗邊緣，十分鐘後等我走到咖啡店，天就亮了……
天上的烏雲……也許是天色昏暗的關係，雲層看起黑黝厚實……北風依舊像昨晚那麼的勁冷，氣象預報會準嗎？……也許吧！雲跑得很快，山邊的雲像打開蒸籠一樣，蒸氣四散的……
跟那位穿著全身是黑的中年人擦身而過。這幾天老是碰到他，背著黑色的公事包，垂著頭走像是被迫去見債主。我也是低著頭走，別人看起會是怎麼個樣子……夜燈照著，影子追著我在趕路……影子從身後追來。趕過。往前拉長。消失……追過一盞路燈，換了一個影子……
2012/2/5
窮人家的記憶本來就沒有比富人家的豐富；因為他們很少離開他們生活的地方，因此在空間的方位上少了許多，同時單調灰色的生活也就在時間上沒有標記可言。當然，是會有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那是最信而有徵，然而這顆心卻因為辛苦及工作而遭致磨損，在勞累的重荷下反而忘卻得更快些。失去的往事只有富人家才尋得回；對窮人家來說，它只是其死亡之路上的一個模糊的標記罷了！摘自卡缪《第一人》
有好長一段時間(幾乎是我人生的一大半)，我把卡缪和沙特看成同一卦的，就是我那年輕時代的文藝青年「流行」的「存在主義」……套用「流行」兩字，意味著我們只知道一點皮毛，那是我們窮困時代的廉價又高尚的虛榮……
直到幾年前，偶然在《米沃什詞典》(1980年諾貝爾獎文學獎得主)讀到這一段：我不能原諒她(指西蒙‧波娃)與沙特聯手攻擊卡缪時所表現出的下作。這是一幕道德故事的場景：一對所謂的知識份子以政治正確的名義朝一位可敬的、高尚的、講真話的人，朝一個偉大的作家吐唾沫。是什麼樣的教條導致的盲目，使她居然要寫出一部名為《名士風流》的長篇小說，來詆毀卡缪，將他的觀點與人們對他私生活的流言蜚語攪在一起。……這個下流的母夜叉(A nasty hag)……
之後，心中大慨有了這個印象……我相信米沃什的觀點。
最近，嘉漢接受委託寫一些有關卡缪的文章。因此，我們在越洋電話中開始談起卡缪，當然是嘉漢把收集到的資料告訴我，我總算了解卡缪和沙特的爭吵事件，我跟嘉漢都站在卡缪這邊。
2012/2/6
他們可能有個習慣，會拿橡皮筋射擊牆壁上的蒼蠅……摘自彼得‧漢克《守門員的焦慮》
把橡皮筋安在指頭上，拉長，「瞄準」射擊出去，這個「瞄準」完全是一種直覺，大慨就是拉出來的那條直線，延伸出去，對準目標物吧。一、二米內射擊蒼蠅幾乎是百發百中。
幾十年來一直以為這招是自己的獨門絕活(直到現在還很準，最好用的是射擊天花板上的蚊子)，這幾年在網路上看到有些人也談起這件事，原來這些人年紀也跟我差不多……沒想到在國外的小說裏也會看到這一幕，作者也差不多是我們這一代人。
這個絕活大慨只有我們這一代人才會吧！
2012/2/7
一早起來，還下著雨。
雨是在半夜突然嘩啦啦地吵了起來的，鑾摸黑起來關窗戶，這下子我反而更清楚地聽到遠遠的雨聲，在腦殼上滴滴答答地敲……手怎麼擺都不對勁……頭也找不到一個穩定的靠點……背部想往牆邊靠，手臂又配合不來……這隻腳弓起來又放下，換另一隻腳……
這一夜，夢倒是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場……以為一直清醒著，卻又想起好像有個夢……到底是醒著多，還是睡著多，我也不知道……
午後，雨停了。我們走路去士林……在HOLA買了一個木製的水盆，為了更換廁所裡的洗臉盆……新士林夜市竟然被安置到地下室，看起來早晚要沒落的……
2012/2/8
當命定不可違抗的事發生時，每個人似乎就成了推手、共犯，人人都想盡辦法去推波助瀾。摘自喬治‧西默農《給法官的一封信》
也許，這本不是西默農的馬戈探長系列，所以我才可以一路讀下去。這本書無疑的，卻是一部完美的文學小說……他只談論一個基本的定理，像伽利略一樣，說：動者恆動，靜者恆靜……人一旦越過界線，在那裡……就動起來了……動者恆動……犯罪是一種滾動……一直滾下去……
如果，你在中學時代作過很多刁鑽的數學題，知道這些解題的技巧都是刻意的巧妙安排……那麼，你長大以後絕對不會想看偵探小說……我似乎對偵探、警官……這一類的角色有偏見……這些……只會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的蠢蛋……
2012/2/10
書籍印製方式便已告知了讀者所能從獲致的樂趣。皮埃爾和傑克並不喜歡那些留有寬緣的大開本書籍──而這正是一般講究的作者和讀者所樂於採用的；相反的，那種一整頁都密密麻麻放滿一行行小字體的版本，整個頁緣都會塞滿了字句的那種；就像一大盤鄉間風味的菜餚，可以讓人吃得多又吃得久，怎麼也不會吃光的那種，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滿足那些胃口奇大無比的人。摘自卡缪《第一人》
還有那些幾乎整篇都是「簡短對話」的小說也很不合我的口味，我不喜歡看的原因主要是：看不懂，就像看不懂漫畫書一樣。好像文字沒有密密麻麻一長串地接起來，我就會覺得嚼不出味來。
好玩，可以把這一段文字插到明天「遇到書的手藝人」課程的講稿裡，就插在「書的各種結構」那一章節。從書的製作結構看來，那些文字越少的書，總是想辦法做得更精緻，也因此更容易損毀。這是一種多麼愚蠢的浪費……
2012/2/11
過了一個寒假，我幾乎把一些孩子的面孔完全拋到腦後。走進咖啡店時，腦子裏突然這麼想……一瞬間腦子只能搜尋出幾張面孔……糟糕！好像會叫不出名字……
站在咖啡店門口環視一下，好像好久好久沒來過，有一種像是陌生又類似鄉愁的感覺，就是很多關於在這個時空的事物，一下子湧上你的腦海，而你突然沒有辦法精確的定位，其中的一種就是有些東西叫不名字……
雖然還是點相同的咖啡套餐，坐在固定位置(一大早就鑽進來的常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想想，在我沒來的幾個禮拜，這座位是空著的嗎？……
教室門口，當孩子們的臉一張張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時，名字馬上在我腦子裏馬上點亮……只有一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叫不出來，一個很普通的名字(良奕)，每個禮拜都會暫時失去記憶一次，須要看一下點名恢復記憶，有時候課上到一半，又叫不出名字……
2012/2/12
下午難得出了大太陽。我們逆著陽光走，背部一下子溫熱了起來，像是正在充電的電池，腳步感覺到一種彈性……聽說上個月的總日照才23小時，如此我們幾乎都沒機會充電……
鑾說，在布列德烘焙店買任何麵包，就可以39元點一杯咖啡。我們就在布列的落腳……從落地窗看出去正好是天母二手市集廣場……擺攤子的年青人陸陸續續地在廣場各腳落準備安頓作生意……
眼睛盯外面，咬了一口麵包，噬一嘴焦糖瑪琪朵，嘴角留了一道白，腦子裡在想：人老了，會越來越像狗，很會打發無聊的時間，就是做不了什麼大事……
2012/2/13
鳳飛飛！！！……天空「一道彩虹」驟然消失……
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後大事處理得如此低調、素樸……就是一生的完美無瑕……
一個人可以來得及清醒地交待自己的後事，應該算是一種恩寵。這麼說……罹癌，反而是給我們一段時間，讓我們可以來得及，用來省思生命、面對死亡……
我覺得所有的病之中，最可悲的病是老人癡呆症，它給了你一段好長的時間，去把人生搞成亂七八糟，然後死得像一坨垃圾……
2012/2/14
偏見有時是必須的，積極的，因為它們有助於你保存精力。我們不可能老是忙忙叨叨地伸著舌頭，去一條條地檢驗我們周圍的數不清的信息。偏見允許我們繞過它們。摘自《米沃什詞典》
「偏見允許我們繞過它們」，好喜歡這樣的說法。
有時候跟人辯論，免不了最後只好承認自己有偏見，人老了就是改不了偏見，只有如此才能終止辯論。這幾年來，我已經很厭惡與人爭辯……因此那些可能與我爭辯的人，我也盡量繞過他們……我已經繞過了好多東西……是一種自我流放？還是逃避？……或許，只是偏見的加深……再加緊繞行……
2012/2/15
「這幅畫呢，你給它取什麼名字？」
「你知道，我取的名字，是很個人的。就像一開始，給孩子取一個名字，或是像後來改來改去的綽號。這一幅小畫在我心中，我叫它『露易絲的畫像』。」
「你在戀愛？」
「過去了。」
「她曾經在你的生命佔很重要的份量？」
「可能是吧。我想。我捕捉不到的是，那種跳躍般的光，空間和物體之間所產生的關聯與輕輕的顫動。你知道我說的嗎？」
「我懂。莫內窮其一生都在探索這個。」摘自喬治‧西默農《小聖人》
這本書完全不是偵探小說(沒有人被殺)。而是一本很好的成長小說……
還沒有找到西默農的作品年表，也許沒有人能列得出來。有人說他寫了四百本小說，也有人說是兩百本，既使是兩百本也嚇死人，年表列出會是一長串。我好奇的是《小聖人》是他創作生涯的什麼時期的作品(我猜想是後期，至少是馬戈探長系列作品之後)……
還有卡缪說：假如我未讀過西默農的《庫德寡婦》，我就不會寫出《異鄉人》。有趣的是，我的背包裡正好也帶著《異鄉人》，同時又去圖書館借了西默農的兩本小說《佳人之死》《屋裡的陌生人》。
2012/2/16
日後，她是美麗的彼特拉內伯爵夫人呢；沒有人，在運佳時趕得上她的歡樂和她的女脾氣，在兀運時趕得上她的勇趕與靈魂的肅穆。摘自史湯達爾《帕爾瑪宮闈秘史》
怎麼……有點像一部西洋版的神鵰俠侶……我指的是，伯爵夫人和她的姪子之間的情感……
我不知道史湯達爾是否受到亨利‧菲爾汀《湯姆‧瓊斯》的影響，小說裏的小英雄怎麼跟湯姆‧瓊斯的性格完全一樣，遇境也差不多……也許，都是浪漫主義的英雄標本……
2012/2/17
又一波寒流到來……
鑾說一聲累了，就先去睡了。還沒九點，整棟房子安靜得像是深夜……我反而不習慣這種安靜，好像沒有什麼活著的東西在陪伴……死寂了……至少摩托車聲是活的……電視聲是活的……馬桶沖水聲是活的……
當「活的聲音」都消失了……你能聽得到牆壁上的時鐘，那枝微弱的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
2012/2/18
六點半出門，天差不多亮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冷。
在咖啡店裏讀完卡缪《異鄉人》，時間也正好準備去上課。五分鐘的路程裡，想起老媽死去的那一天，我真的像極了書中主人翁莫梭。
那天是星期一，上午九點妹妹打電話來說，安養院通知媽媽病危了。我一時覺得有些為難，因為下午兩點在石牌有一堂課……也許老媽還可撐幾天……於是，告訴妹妹等上完課才過去，一切保持連絡。半小時後，妹妹又來電說，媽媽已經在救護車上斷氣。當時，鑾可能出去買菜，我還是告訴妹妹，我會請鑾先趕過去，等我上完課馬上過去。
之後，鑾趕過去，我跟著也出門直接到石牌，才十一點就進怡客咖啡點了一份套餐當午餐，像平常那樣上課之前在咖啡店裏落腳，忘了當時手中正在讀哪一本書，如果是《異鄉人》不知會如何？……我只能這樣……繼續讀書像沒有發生什麼事一樣……三小時過……走過馬路，對面就是上課的地方……
下課後，趕到三重老家已經四點半，一進門妹妹就引我到老媽遺體前的塑膠椅坐下，跟著大家助唸。
其實，我再也沒有到老媽一面，遺體已經蓋在繡著佛教咒文的黃被單下。二十四小時的助唸之後就是入殮的時刻，我又要趕著去上課，就此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老媽最後一面。
安養院院長問莫梭是否開棺看一下母親最後一面，他說不必了。我似乎在內心也說：不必了。因為，我完全沒有努力過，去找朋友代課或是向校方請假……
2012/2/19
把《堂吉訶德》從房間的大書架移到窗台邊的小書架，意思就是我準備讀它了。這類的經典作品如果沒有抓住機緣，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讀。
上個禮拜，M告訴我圖書館有幾位五、六、七年級的孩子想要組一個小說讀書會，想拜託我帶領他們。我實在是勉為其難的答應，也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他們要自己開書單。我所能做的大慨就是在討論的時候引導他們。他們昨天自己討論了書單，決定的第一本書是《皇家騎士》……太好了！我這老騎士就讀《堂吉訶德》……他們討論《皇家騎士》……我可以說堂吉訶德的故事……
這個勉為其難的事答應之後，這個禮拜突然增加了兩堂課，我得把週二的書醫讀書會移到禮拜六下午，剛好接著孩子們的讀書會……
2012/2/20
我們這位新簇簇的冒險家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記載我豐功偉績的真史，將會傳播於世；那位執筆的博學之士寫到我大清早的第一次出行，安知不是用這樣的文詞呢：───金紅色的太陽神剛把他美麗的金髮撒上寬闊的地面，毛羽燦爛的小鳥剛調弄著ㄚ叉的舌頭，啼聲宛轉，迎接玫瑰色的黎明女神；她呀，離開了醋罐子丈夫的軟床，正在拉‧曼卻地平線上的一個個門口、一個個陽台上與世人相見；這時候，著名的騎士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已經拋開懶人的鴨絨被褥，騎上他的名馬駑騂難得，走上古老的、舉世聞名的蒙帖艾爾郊原。」摘自塞萬提斯《堂吉訶德》
我經常一大清早就出門。習以為常之後，就變成拖著腳、低著頭、臭著臉……這麼走著……像是心事重重的老頭兒，給生活壓得一天天地駝下去……
是啊！每次一大清早出門，就當做是堂吉訶德的第一次出行……想想這一段畫面。也可以想一段合適自己的文字，當作自己是個偉大的小說家……
2012/2/21
山上小學的課上學期就停了，這次換成在關渡的迷你小學(其實是個分校)，學生人數七十幾人。
每一個新的教學點，我所關心的不是有多遠，而是學校附近有沒有咖啡店可以落腳。本來已經做了還可以接受的打算，就是先在關渡站的下一站竹圍捷運門口的星巴克落腳(多浪費了十六元車錢)……
意外地發現離學校五、六分鐘路程的地方，有家不錯的咖啡店──堤摩咖啡。在門口探了一下，還有兩、三桌的客人在吃下午茶，老闆娘馬上出跟我招乎，我只好藉口問學校是往哪邊走……心裏已經決定下一次開始就在這裡落腳……這學期所有的課，落腳處都已經決定了……只有樹林火車站那個點比較不滿意，只能找到摩斯漢堡……總比麥當勞好很多……
2012/2/22
K告訴我，他計畫去宜蘭、羅東走一走，一路下花蓮、台東……我只是聽著，沒有什麼回應。話題似乎像是開了一扇大門，進入了門卻被一道牆堵住……K詫然停話……朱大哥，任何旅行似乎對你都沒有吸引力……
我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確實很難回答……只能給一個自己也不清楚的回答：我不喜歡短暫旅行，除非我是攝影師，我想的是遷徙而不是旅行，如果開始旅行就不能停止，是整個生活的遷徙……
2012/2/23
十二點出門，到達樹林車站才一點十分。
好久沒坐火車，雖然拿悠遊卡就通行無阻，跟坐捷運差不多。不過，火車那種沉重笨拙的老機器，讓你感覺它是從很遠很遠地方過來的，將要帶你去一個更遠的地方，像是要去很遠的地方旅行，獨自一個人遠離禁錮你好幾十年的家……
最後選擇在麥當勞落腳，因為二樓窗台邊有單人沙發座。
打開書頁的第一句恰好跟旅行有關：我到達波昂時天色已經黑了，我儘量壓制自己，使得自己屈服於過去五年來旅途往返所造成的一連串機械動作；走進月台地下道，走出月台地下道，放下旅行袋，從大衣袋裏掏出車票，提起旅行袋，交出車票……摘自《小丑眼中的世界》
坐火車會讓我們覺得「時間」變得古老一點，慢一點，沉一點……
2012/2/24
嘴裏還留有一點藥水味。牙齒又蛀了，像是坐電椅的酷刑，人家在你的牙齒上挖了一個洞，塞了藥封起來，還約你下個要準時再接受一次酷刑。
醫生說這顆牙齒有死角，不容易刷要用牙線……每次醫生說到這件事，我總覺得像是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孩，被老師指指點點地數落一番……
對於健康、養生的習慣，人們不是做得過頭就是太隨便。我必定屬於太隨便的這一型……是的，我對於那些太注重健康的人有一種鄙視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滿腦子都是養生議題的人(這是什麼樣無聊的人生)……
2012/2/26
凡是得到生命特別青睞的人，更必須以絲毫不茍的態度去看待美。摘自妙利萊‧芭貝里《刺蝟的優雅》
一連又下了三天的雨。下午雨停了，開始颳起風來，接著夜晚溫度驟降。大地上的生靈一下子就被馴服了，一切的喧囂頓時煙熄。
突來的寂靜像是意外的禮物───只有我們這種每晚坐在窗台邊靜思的人才能收到的禮物，有一種「生命特別受別青睞的感覺」。
2012/2/27
我已好久不談任何有關賺錢或藝術的話了。這兩種東西是互為因果的，事情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藝術不是賣得太貴就是賣得太便宜。」我曾經在一個英國的巡迴馬戲團裏看過一位小丑，那小丑的功夫比我好二十倍，而賺不到十馬克，他名字叫詹姆斯‧艾略斯，已經四十歲了。當我請他吃晚餐時───有火腿煎蛋，沙拉與蘋果餅───他吃壞了肚子，因為他十年來沒有吃過這麼多的佳餚。自從認識詹姆斯之後，我再也不談有關錢與藝術的話了。摘自海英利希‧磐爾《小丑眼中的世界》
2012/2/28
聽不懂馬總統用台語唸的二二八致悼文。我並不是責怪他台語不流利，而是那篇文稿本身就是用標準的國語寫的，即便是讓台語很流利的人來唸也唸不出來，這一點當個總統的人都不懂嗎？既然，要用台語演講，就要請懂得用台文寫稿的人來寫，難到他身邊連這種人都沒有嗎？令人費解……這事情不重要嗎？
當年，三舅公為了躲避二二八事件的追緝，藏身在新竹老家的閣樓上，到底躲了多久？父親跟這位三舅到底有多熟？躲藏的那段期間，父親是否常跟他聊天？我知道後來父親跟那位孤寡的三舅媽和四位表妹都很熟，有段期間我們寄住她們在雙連的家裏，當時我還沒有出生……四位表妹幾乎把父親當成偶像來崇拜，這是我小時候的印象，記得母親偶爾還會吃醋。
也許，因為跟這家人走得太近，父親一輩子都在懷疑有特務在跟監。小時候，我並知道父親心裏的恐懼。我們家的門每天晚上除了要閂上三把門閂之外，還要把客廳的沙發椅，像火車排列著頂在門上。他還經常神情古怪地說：這幾天外面常有陌生人出現。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在防範宵小入侵，孩子很容易習以為常，也喜歡這種像是神秘冒險的事，我們樂於每晚像是在做一種防禦工事，幫父親搬椅子擋門，幫父親監看陌生人，然後覺得這屋子安全了，才安然入睡……
我一直到當兵退伍(1979.10)之後，發生美麗島事件才知道有二二八這件事，然後一直到「黨外」兩字常在報紙上出現，我們才從父親口中知道有三舅公這號人物。可是，我們已被教育得很冷漠，對於親戚裏有這種人物，感覺沒有什麼光榮好炫耀，因此而冷漠……我們心中認為光榮的是，學校教我們的那些革命先烈。也許，是我們的冷漠，更可能是父親心中還有顧忌，父親並沒有把三舅公的事件詳細說下去……
歷史就是這樣，等到你發生興趣了，那些原本在你身邊隨時可問的人都已離世……
2012/2/29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今日的社會追求理性又冷酷，只相信所有的疆界都是不可超越的，實在大錯特錯……我們不是活著或死了，完全不是這樣……比這更複雜多了。一切都混在一起，相疊在一起……古代人就已經知道……生者和逝者的世界是交疊的，有一些橋梁，一些交叉口，一些不明顯的地帶……我們只是單純地拒絕去看，去感知罷了……摘自羅蘭‧高蝶《地獄之門》
這個1972年出生的法國作家Laurent Gaude，好像很特別。
之前，看過《史柯塔的太陽》(木馬)，今天又在圖書館發現這本《地獄之門(La Porte des Enfers)》(大塊文化2010.11)。
這作家有一種很強烈拉丁美洲的神秘與野味，人們可以感覺跟一些親密的亡者依舊生活在一起。
作者在文後言裏這麼說：我寫這本書是為了我生命中失去的亡者，那些因為和他們交往而塑造了今日的我的男人和女人……這本書獻給他們……他們串成一條項鍊，一個一個死去，讓我一點一滴跟著他們而去……希望這本書帶給他們一點消遣。這裡寫下的，在那裡是活生生的。
鑾沖泡了一杯焦糖牛奶燕麥片。晚上我偏愛鹹的(下午茶吃甜的)，挑的是山藥五穀粥……
夜晚，冷風呼呼氣溫驟降。窗戶從下午開始就緊閉了起來，天黑後，不知不覺中屋內變成一種樹洞裡的秘室，我們倆隻孤獨的老松鼠各自窩在角落，時兒在這裡找個東西吃，那裡嚼幾下……
最後，泡一杯熱熱的東西喝下去，我們就此安定下來了，才不會無節制地吃下一些過年後留下來的零嘴……
2012/2/3
終於……讀完托馬斯‧曼《布登勃洛克一家》……需要一點耐心才讀得完……中途沒有放棄，是因為每次的續讀都很順暢，停了一個星期後也很容易接下去……要叫我連著一個禮拜，一口氣地只讀這本小說，我會受不了……
記得奧罕‧帕慕克說過：從本質上說，小說家是憑藉耐心，像螞蟻一樣慢慢地完成長途跋涉的人，他給我們印象深刻的不是其惡魔似的、浪漫的想像，而是他的耐心。
文學迷人的地方也許就在這裡吧……耐心、孤獨……像跑馬拉松的人……樂趣就在於此……
2012/2/4
清晨六點半，雨停了……地面還濕漉漉的……氣象報告說，早上雨就會停，下午有機會露出陽光……
天色處於黎明前的黑暗邊緣，十分鐘後等我走到咖啡店，天就亮了……
天上的烏雲……也許是天色昏暗的關係，雲層看起黑黝厚實……北風依舊像昨晚那麼的勁冷，氣象預報會準嗎？……也許吧！雲跑得很快，山邊的雲像打開蒸籠一樣，蒸氣四散的……
跟那位穿著全身是黑的中年人擦身而過。這幾天老是碰到他，背著黑色的公事包，垂著頭走像是被迫去見債主。我也是低著頭走，別人看起會是怎麼個樣子……夜燈照著，影子追著我在趕路……影子從身後追來。趕過。往前拉長。消失……追過一盞路燈，換了一個影子……
2012/2/5
窮人家的記憶本來就沒有比富人家的豐富；因為他們很少離開他們生活的地方，因此在空間的方位上少了許多，同時單調灰色的生活也就在時間上沒有標記可言。當然，是會有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那是最信而有徵，然而這顆心卻因為辛苦及工作而遭致磨損，在勞累的重荷下反而忘卻得更快些。失去的往事只有富人家才尋得回；對窮人家來說，它只是其死亡之路上的一個模糊的標記罷了！摘自卡缪《第一人》
有好長一段時間(幾乎是我人生的一大半)，我把卡缪和沙特看成同一卦的，就是我那年輕時代的文藝青年「流行」的「存在主義」……套用「流行」兩字，意味著我們只知道一點皮毛，那是我們窮困時代的廉價又高尚的虛榮……
直到幾年前，偶然在《米沃什詞典》(1980年諾貝爾獎文學獎得主)讀到這一段：我不能原諒她(指西蒙‧波娃)與沙特聯手攻擊卡缪時所表現出的下作。這是一幕道德故事的場景：一對所謂的知識份子以政治正確的名義朝一位可敬的、高尚的、講真話的人，朝一個偉大的作家吐唾沫。是什麼樣的教條導致的盲目，使她居然要寫出一部名為《名士風流》的長篇小說，來詆毀卡缪，將他的觀點與人們對他私生活的流言蜚語攪在一起。……這個下流的母夜叉(A nasty hag)……
之後，心中大慨有了這個印象……我相信米沃什的觀點。
最近，嘉漢接受委託寫一些有關卡缪的文章。因此，我們在越洋電話中開始談起卡缪，當然是嘉漢把收集到的資料告訴我，我總算了解卡缪和沙特的爭吵事件，我跟嘉漢都站在卡缪這邊。
2012/2/6
他們可能有個習慣，會拿橡皮筋射擊牆壁上的蒼蠅……摘自彼得‧漢克《守門員的焦慮》
把橡皮筋安在指頭上，拉長，「瞄準」射擊出去，這個「瞄準」完全是一種直覺，大慨就是拉出來的那條直線，延伸出去，對準目標物吧。一、二米內射擊蒼蠅幾乎是百發百中。
幾十年來一直以為這招是自己的獨門絕活(直到現在還很準，最好用的是射擊天花板上的蚊子)，這幾年在網路上看到有些人也談起這件事，原來這些人年紀也跟我差不多……沒想到在國外的小說裏也會看到這一幕，作者也差不多是我們這一代人。
這個絕活大慨只有我們這一代人才會吧！
2012/2/7
一早起來，還下著雨。
雨是在半夜突然嘩啦啦地吵了起來的，鑾摸黑起來關窗戶，這下子我反而更清楚地聽到遠遠的雨聲，在腦殼上滴滴答答地敲……手怎麼擺都不對勁……頭也找不到一個穩定的靠點……背部想往牆邊靠，手臂又配合不來……這隻腳弓起來又放下，換另一隻腳……
這一夜，夢倒是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場……以為一直清醒著，卻又想起好像有個夢……到底是醒著多，還是睡著多，我也不知道……
午後，雨停了。我們走路去士林……在HOLA買了一個木製的水盆，為了更換廁所裡的洗臉盆……新士林夜市竟然被安置到地下室，看起來早晚要沒落的……
2012/2/8
當命定不可違抗的事發生時，每個人似乎就成了推手、共犯，人人都想盡辦法去推波助瀾。摘自喬治‧西默農《給法官的一封信》
也許，這本不是西默農的馬戈探長系列，所以我才可以一路讀下去。這本書無疑的，卻是一部完美的文學小說……他只談論一個基本的定理，像伽利略一樣，說：動者恆動，靜者恆靜……人一旦越過界線，在那裡……就動起來了……動者恆動……犯罪是一種滾動……一直滾下去……
如果，你在中學時代作過很多刁鑽的數學題，知道這些解題的技巧都是刻意的巧妙安排……那麼，你長大以後絕對不會想看偵探小說……我似乎對偵探、警官……這一類的角色有偏見……這些……只會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的蠢蛋……
2012/2/10
書籍印製方式便已告知了讀者所能從獲致的樂趣。皮埃爾和傑克並不喜歡那些留有寬緣的大開本書籍──而這正是一般講究的作者和讀者所樂於採用的；相反的，那種一整頁都密密麻麻放滿一行行小字體的版本，整個頁緣都會塞滿了字句的那種；就像一大盤鄉間風味的菜餚，可以讓人吃得多又吃得久，怎麼也不會吃光的那種，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滿足那些胃口奇大無比的人。摘自卡缪《第一人》
還有那些幾乎整篇都是「簡短對話」的小說也很不合我的口味，我不喜歡看的原因主要是：看不懂，就像看不懂漫畫書一樣。好像文字沒有密密麻麻一長串地接起來，我就會覺得嚼不出味來。
好玩，可以把這一段文字插到明天「遇到書的手藝人」課程的講稿裡，就插在「書的各種結構」那一章節。從書的製作結構看來，那些文字越少的書，總是想辦法做得更精緻，也因此更容易損毀。這是一種多麼愚蠢的浪費……
2012/2/11
過了一個寒假，我幾乎把一些孩子的面孔完全拋到腦後。走進咖啡店時，腦子裏突然這麼想……一瞬間腦子只能搜尋出幾張面孔……糟糕！好像會叫不出名字……
站在咖啡店門口環視一下，好像好久好久沒來過，有一種像是陌生又類似鄉愁的感覺，就是很多關於在這個時空的事物，一下子湧上你的腦海，而你突然沒有辦法精確的定位，其中的一種就是有些東西叫不名字……
雖然還是點相同的咖啡套餐，坐在固定位置(一大早就鑽進來的常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想想，在我沒來的幾個禮拜，這座位是空著的嗎？……
教室門口，當孩子們的臉一張張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時，名字馬上在我腦子裏馬上點亮……只有一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叫不出來，一個很普通的名字(良奕)，每個禮拜都會暫時失去記憶一次，須要看一下點名恢復記憶，有時候課上到一半，又叫不出名字……
2012/2/12
下午難得出了大太陽。我們逆著陽光走，背部一下子溫熱了起來，像是正在充電的電池，腳步感覺到一種彈性……聽說上個月的總日照才23小時，如此我們幾乎都沒機會充電……
鑾說，在布列德烘焙店買任何麵包，就可以39元點一杯咖啡。我們就在布列的落腳……從落地窗看出去正好是天母二手市集廣場……擺攤子的年青人陸陸續續地在廣場各腳落準備安頓作生意……
眼睛盯外面，咬了一口麵包，噬一嘴焦糖瑪琪朵，嘴角留了一道白，腦子裡在想：人老了，會越來越像狗，很會打發無聊的時間，就是做不了什麼大事……
2012/2/13
鳳飛飛！！！……天空「一道彩虹」驟然消失……
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後大事處理得如此低調、素樸……就是一生的完美無瑕……
一個人可以來得及清醒地交待自己的後事，應該算是一種恩寵。這麼說……罹癌，反而是給我們一段時間，讓我們可以來得及，用來省思生命、面對死亡……
我覺得所有的病之中，最可悲的病是老人癡呆症，它給了你一段好長的時間，去把人生搞成亂七八糟，然後死得像一坨垃圾……
2012/2/14
偏見有時是必須的，積極的，因為它們有助於你保存精力。我們不可能老是忙忙叨叨地伸著舌頭，去一條條地檢驗我們周圍的數不清的信息。偏見允許我們繞過它們。摘自《米沃什詞典》
「偏見允許我們繞過它們」，好喜歡這樣的說法。
有時候跟人辯論，免不了最後只好承認自己有偏見，人老了就是改不了偏見，只有如此才能終止辯論。這幾年來，我已經很厭惡與人爭辯……因此那些可能與我爭辯的人，我也盡量繞過他們……我已經繞過了好多東西……是一種自我流放？還是逃避？……或許，只是偏見的加深……再加緊繞行……
2012/2/15
「這幅畫呢，你給它取什麼名字？」
「你知道，我取的名字，是很個人的。就像一開始，給孩子取一個名字，或是像後來改來改去的綽號。這一幅小畫在我心中，我叫它『露易絲的畫像』。」
「你在戀愛？」
「過去了。」
「她曾經在你的生命佔很重要的份量？」
「可能是吧。我想。我捕捉不到的是，那種跳躍般的光，空間和物體之間所產生的關聯與輕輕的顫動。你知道我說的嗎？」
「我懂。莫內窮其一生都在探索這個。」摘自喬治‧西默農《小聖人》
這本書完全不是偵探小說(沒有人被殺)。而是一本很好的成長小說……
還沒有找到西默農的作品年表，也許沒有人能列得出來。有人說他寫了四百本小說，也有人說是兩百本，既使是兩百本也嚇死人，年表列出會是一長串。我好奇的是《小聖人》是他創作生涯的什麼時期的作品(我猜想是後期，至少是馬戈探長系列作品之後)……
還有卡缪說：假如我未讀過西默農的《庫德寡婦》，我就不會寫出《異鄉人》。有趣的是，我的背包裡正好也帶著《異鄉人》，同時又去圖書館借了西默農的兩本小說《佳人之死》《屋裡的陌生人》。
2012/2/16
日後，她是美麗的彼特拉內伯爵夫人呢；沒有人，在運佳時趕得上她的歡樂和她的女脾氣，在兀運時趕得上她的勇趕與靈魂的肅穆。摘自史湯達爾《帕爾瑪宮闈秘史》
怎麼……有點像一部西洋版的神鵰俠侶……我指的是，伯爵夫人和她的姪子之間的情感……
我不知道史湯達爾是否受到亨利‧菲爾汀《湯姆‧瓊斯》的影響，小說裏的小英雄怎麼跟湯姆‧瓊斯的性格完全一樣，遇境也差不多……也許，都是浪漫主義的英雄標本……
2012/2/17
又一波寒流到來……
鑾說一聲累了，就先去睡了。還沒九點，整棟房子安靜得像是深夜……我反而不習慣這種安靜，好像沒有什麼活著的東西在陪伴……死寂了……至少摩托車聲是活的……電視聲是活的……馬桶沖水聲是活的……
當「活的聲音」都消失了……你能聽得到牆壁上的時鐘，那枝微弱的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
2012/2/18
六點半出門，天差不多亮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冷。
在咖啡店裏讀完卡缪《異鄉人》，時間也正好準備去上課。五分鐘的路程裡，想起老媽死去的那一天，我真的像極了書中主人翁莫梭。
那天是星期一，上午九點妹妹打電話來說，安養院通知媽媽病危了。我一時覺得有些為難，因為下午兩點在石牌有一堂課……也許老媽還可撐幾天……於是，告訴妹妹等上完課才過去，一切保持連絡。半小時後，妹妹又來電說，媽媽已經在救護車上斷氣。當時，鑾可能出去買菜，我還是告訴妹妹，我會請鑾先趕過去，等我上完課馬上過去。
之後，鑾趕過去，我跟著也出門直接到石牌，才十一點就進怡客咖啡點了一份套餐當午餐，像平常那樣上課之前在咖啡店裏落腳，忘了當時手中正在讀哪一本書，如果是《異鄉人》不知會如何？……我只能這樣……繼續讀書像沒有發生什麼事一樣……三小時過……走過馬路，對面就是上課的地方……
下課後，趕到三重老家已經四點半，一進門妹妹就引我到老媽遺體前的塑膠椅坐下，跟著大家助唸。
其實，我再也沒有到老媽一面，遺體已經蓋在繡著佛教咒文的黃被單下。二十四小時的助唸之後就是入殮的時刻，我又要趕著去上課，就此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老媽最後一面。
安養院院長問莫梭是否開棺看一下母親最後一面，他說不必了。我似乎在內心也說：不必了。因為，我完全沒有努力過，去找朋友代課或是向校方請假……
2012/2/19
把《堂吉訶德》從房間的大書架移到窗台邊的小書架，意思就是我準備讀它了。這類的經典作品如果沒有抓住機緣，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讀。
上個禮拜，M告訴我圖書館有幾位五、六、七年級的孩子想要組一個小說讀書會，想拜託我帶領他們。我實在是勉為其難的答應，也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他們要自己開書單。我所能做的大慨就是在討論的時候引導他們。他們昨天自己討論了書單，決定的第一本書是《皇家騎士》……太好了！我這老騎士就讀《堂吉訶德》……他們討論《皇家騎士》……我可以說堂吉訶德的故事……
這個勉為其難的事答應之後，這個禮拜突然增加了兩堂課，我得把週二的書醫讀書會移到禮拜六下午，剛好接著孩子們的讀書會……
2012/2/20
我們這位新簇簇的冒險家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記載我豐功偉績的真史，將會傳播於世；那位執筆的博學之士寫到我大清早的第一次出行，安知不是用這樣的文詞呢：───金紅色的太陽神剛把他美麗的金髮撒上寬闊的地面，毛羽燦爛的小鳥剛調弄著ㄚ叉的舌頭，啼聲宛轉，迎接玫瑰色的黎明女神；她呀，離開了醋罐子丈夫的軟床，正在拉‧曼卻地平線上的一個個門口、一個個陽台上與世人相見；這時候，著名的騎士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已經拋開懶人的鴨絨被褥，騎上他的名馬駑騂難得，走上古老的、舉世聞名的蒙帖艾爾郊原。」摘自塞萬提斯《堂吉訶德》
我經常一大清早就出門。習以為常之後，就變成拖著腳、低著頭、臭著臉……這麼走著……像是心事重重的老頭兒，給生活壓得一天天地駝下去……
是啊！每次一大清早出門，就當做是堂吉訶德的第一次出行……想想這一段畫面。也可以想一段合適自己的文字，當作自己是個偉大的小說家……
2012/2/21
山上小學的課上學期就停了，這次換成在關渡的迷你小學(其實是個分校)，學生人數七十幾人。
每一個新的教學點，我所關心的不是有多遠，而是學校附近有沒有咖啡店可以落腳。本來已經做了還可以接受的打算，就是先在關渡站的下一站竹圍捷運門口的星巴克落腳(多浪費了十六元車錢)……
意外地發現離學校五、六分鐘路程的地方，有家不錯的咖啡店──堤摩咖啡。在門口探了一下，還有兩、三桌的客人在吃下午茶，老闆娘馬上出跟我招乎，我只好藉口問學校是往哪邊走……心裏已經決定下一次開始就在這裡落腳……這學期所有的課，落腳處都已經決定了……只有樹林火車站那個點比較不滿意，只能找到摩斯漢堡……總比麥當勞好很多……
2012/2/22
K告訴我，他計畫去宜蘭、羅東走一走，一路下花蓮、台東……我只是聽著，沒有什麼回應。話題似乎像是開了一扇大門，進入了門卻被一道牆堵住……K詫然停話……朱大哥，任何旅行似乎對你都沒有吸引力……
我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確實很難回答……只能給一個自己也不清楚的回答：我不喜歡短暫旅行，除非我是攝影師，我想的是遷徙而不是旅行，如果開始旅行就不能停止，是整個生活的遷徙……
2012/2/23
十二點出門，到達樹林車站才一點十分。
好久沒坐火車，雖然拿悠遊卡就通行無阻，跟坐捷運差不多。不過，火車那種沉重笨拙的老機器，讓你感覺它是從很遠很遠地方過來的，將要帶你去一個更遠的地方，像是要去很遠的地方旅行，獨自一個人遠離禁錮你好幾十年的家……
最後選擇在麥當勞落腳，因為二樓窗台邊有單人沙發座。
打開書頁的第一句恰好跟旅行有關：我到達波昂時天色已經黑了，我儘量壓制自己，使得自己屈服於過去五年來旅途往返所造成的一連串機械動作；走進月台地下道，走出月台地下道，放下旅行袋，從大衣袋裏掏出車票，提起旅行袋，交出車票……摘自《小丑眼中的世界》
坐火車會讓我們覺得「時間」變得古老一點，慢一點，沉一點……
2012/2/24
嘴裏還留有一點藥水味。牙齒又蛀了，像是坐電椅的酷刑，人家在你的牙齒上挖了一個洞，塞了藥封起來，還約你下個要準時再接受一次酷刑。
醫生說這顆牙齒有死角，不容易刷要用牙線……每次醫生說到這件事，我總覺得像是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孩，被老師指指點點地數落一番……
對於健康、養生的習慣，人們不是做得過頭就是太隨便。我必定屬於太隨便的這一型……是的，我對於那些太注重健康的人有一種鄙視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滿腦子都是養生議題的人(這是什麼樣無聊的人生)……
2012/2/26
凡是得到生命特別青睞的人，更必須以絲毫不茍的態度去看待美。摘自妙利萊‧芭貝里《刺蝟的優雅》
一連又下了三天的雨。下午雨停了，開始颳起風來，接著夜晚溫度驟降。大地上的生靈一下子就被馴服了，一切的喧囂頓時煙熄。
突來的寂靜像是意外的禮物───只有我們這種每晚坐在窗台邊靜思的人才能收到的禮物，有一種「生命特別受別青睞的感覺」。
2012/2/27
我已好久不談任何有關賺錢或藝術的話了。這兩種東西是互為因果的，事情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藝術不是賣得太貴就是賣得太便宜。」我曾經在一個英國的巡迴馬戲團裏看過一位小丑，那小丑的功夫比我好二十倍，而賺不到十馬克，他名字叫詹姆斯‧艾略斯，已經四十歲了。當我請他吃晚餐時───有火腿煎蛋，沙拉與蘋果餅───他吃壞了肚子，因為他十年來沒有吃過這麼多的佳餚。自從認識詹姆斯之後，我再也不談有關錢與藝術的話了。摘自海英利希‧磐爾《小丑眼中的世界》
2012/2/28
聽不懂馬總統用台語唸的二二八致悼文。我並不是責怪他台語不流利，而是那篇文稿本身就是用標準的國語寫的，即便是讓台語很流利的人來唸也唸不出來，這一點當個總統的人都不懂嗎？既然，要用台語演講，就要請懂得用台文寫稿的人來寫，難到他身邊連這種人都沒有嗎？令人費解……這事情不重要嗎？
當年，三舅公為了躲避二二八事件的追緝，藏身在新竹老家的閣樓上，到底躲了多久？父親跟這位三舅到底有多熟？躲藏的那段期間，父親是否常跟他聊天？我知道後來父親跟那位孤寡的三舅媽和四位表妹都很熟，有段期間我們寄住她們在雙連的家裏，當時我還沒有出生……四位表妹幾乎把父親當成偶像來崇拜，這是我小時候的印象，記得母親偶爾還會吃醋。
也許，因為跟這家人走得太近，父親一輩子都在懷疑有特務在跟監。小時候，我並知道父親心裏的恐懼。我們家的門每天晚上除了要閂上三把門閂之外，還要把客廳的沙發椅，像火車排列著頂在門上。他還經常神情古怪地說：這幾天外面常有陌生人出現。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在防範宵小入侵，孩子很容易習以為常，也喜歡這種像是神秘冒險的事，我們樂於每晚像是在做一種防禦工事，幫父親搬椅子擋門，幫父親監看陌生人，然後覺得這屋子安全了，才安然入睡……
我一直到當兵退伍(1979.10)之後，發生美麗島事件才知道有二二八這件事，然後一直到「黨外」兩字常在報紙上出現，我們才從父親口中知道有三舅公這號人物。可是，我們已被教育得很冷漠，對於親戚裏有這種人物，感覺沒有什麼光榮好炫耀，因此而冷漠……我們心中認為光榮的是，學校教我們的那些革命先烈。也許，是我們的冷漠，更可能是父親心中還有顧忌，父親並沒有把三舅公的事件詳細說下去……
歷史就是這樣，等到你發生興趣了，那些原本在你身邊隨時可問的人都已離世……
2012/2/29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今日的社會追求理性又冷酷，只相信所有的疆界都是不可超越的，實在大錯特錯……我們不是活著或死了，完全不是這樣……比這更複雜多了。一切都混在一起，相疊在一起……古代人就已經知道……生者和逝者的世界是交疊的，有一些橋梁，一些交叉口，一些不明顯的地帶……我們只是單純地拒絕去看，去感知罷了……摘自羅蘭‧高蝶《地獄之門》
這個1972年出生的法國作家Laurent Gaude，好像很特別。
之前，看過《史柯塔的太陽》(木馬)，今天又在圖書館發現這本《地獄之門(La Porte des Enfers)》(大塊文化2010.11)。
這作家有一種很強烈拉丁美洲的神秘與野味，人們可以感覺跟一些親密的亡者依舊生活在一起。
作者在文後言裏這麼說：我寫這本書是為了我生命中失去的亡者，那些因為和他們交往而塑造了今日的我的男人和女人……這本書獻給他們……他們串成一條項鍊，一個一個死去，讓我一點一滴跟著他們而去……希望這本書帶給他們一點消遣。這裡寫下的，在那裡是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