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運天機錄‧海闊天高【三】
蒼龍九哨除五哨之外,其餘八哨皆設哨臺,以銅為底座,搭配木材而建,每座哨臺高逾三丈,四尺見方,四邊皆有梯狀設計利於攀爬,哨值處三尺高圍欄以防跌落,四根八尺高柱撐起尖厚屋頂,其下掛有銅鐘,以便危急時鳴警。其堅強結構歷經風雨,百年未見其損。人員編制上分別為哨臺八人,兩人一組,各組輪值三個時辰,另有陸哨十六人,四人一組分散於陸地視察,同樣三個時辰輪值。
甫近哨臺,竇子謙見前有火光,定神一瞧,原來是一名陸哨,手持火把迎面而來,陸哨見著竇子謙,正欲打招呼,卻見竇子謙食指豎直湊近嘴邊,意示著不要出聲,又見竇子謙食指朝天比向哨臺,登時心領神會,知道竇子謙有意捉弄上面哨衛,隨即點頭狡笑,搧搧手掌意示著趕快上去。竇子謙見狀立即蹲下身子,拔了幾根粗硬雜草往頭上插,循著階梯,躡手躡腳攀爬上。
哨臺上,一名哨衛持刀,正左右張望視察,尚不知有人躲在圍欄外,忽然,竇子謙跳進哨臺一聲大叫,哨衛忽覺眼前一黑,距離之近未有揮刀空間,只得左掌擊出,竇子謙見掌襲來,肩頭晃動避過,哨衛一擊未中,右手刀柄襲向腰間,竇子謙無意擋下此招,轉身錯步之間,從衛哨左側繞過,自衛哨身後攔腰抱住,大聲喊道:「是我呀福伯,怎麼你年紀愈大出手愈狠。」
福伯名為喬福,是老城主摯友之一,年輕時已待在蒼龍城,三十幾年來,喬福不願仗著與老城主關係,堅持當個低微的哨衛,但城中上下素知他與老城主之交情,加上個性耿直,倒也人人敬重;除了常被竇子謙捉弄,大概也沒人敢開他玩笑。
聽得竇子謙叫喊,喬福扭了幾下腰身想擺脫,同時口中說道:「嘿,我當然知道,除了你這兔崽子,還有誰敢捉弄我。」話一說完,喬福伸手向後,在竇子謙腋下搔癢,逼得竇子謙鬆手,蹲下身子叫道:「唉唷,福伯你又使詐,每次都用這招。」喬福轉身拉起竇子謙,刀鼻往他頭上上一敲,拉著竇子謙笑道:「你這小子,都快二十歲了還像個小頑童,老是喜歡捉弄我。」竇子謙摸摸腦門,頭倚喬福身上磨蹭撒嬌道:「福伯這麼和善,不會跟我這小頑童計較吧!」喬福推開竇子謙,正色中帶著和藹道:「好了小豆子別玩了,長夜漫漫,咱們還有好幾個時辰要過,別因為今天的喜事而鬆懈,知道嗎?」竇子謙點頭不再嬉鬧,望向滿天星空,迎接這往後的三個時辰。
日落西沉,月掛當空,五曲青龍灘頭,張燈結彩紅光滿天,大紅喜燈連串而掛,自青龍灘頭沒入青龍峽,此番吉日,鄧鳳麒以蒼龍城內事為由,不願驚動各方豪傑,因而未發放喜帖,雖是如此,仍有聞知喜訊者,攜帶賀禮前來。
晴空轉星空,青龍灘上小販散盡,只剩鳥叫蟲鳴,伴隨溪水淙淙,除了幾名守衛,還有燈籠亭裡的侯辰煜,正悠閒的收拾物品,原以為天色已暗,各家梢公應已歇息,不會再有賓客蒞臨,卻見一葉輕舟自水面飄來,正緩緩靠岸,船上三人,除了撐船梢公另有兩人,一人身形魁偉,右肩扛著四尺青綠大鐵匣,另一人身材圓胖,鼻下兩搓八字鬍,臉上抿著一抹笑意。侯辰煜見著小船靠岸,趕緊丟下手中物品,繞出燈籠亭,對著守衛揮手喊道:「快,鄭師爺張捕爺駕到,快來幫忙。」
侯辰煜口中的鄭師爺,乃是建陽縣令最為仰賴之參謀鄭宇信,另一名中年漢子,則是建陽衙役快班班頭張正明。
張正明見守衛靠近,連忙搖手道:「不不,弟兄們不用勞煩,這不值錢的東西,還是讓我親手送進去,才顯得誠意。」侯辰煜走上前來,伸手輕托鐵匣,竟感一股沉重之力,當下神色驚訝道:「嘖嘖嘖,捕爺也太過謙了,你這肩上的傢伙,看來份量並不輕呀!」侯辰煜話說完轉頭白了鄭宇信一眼,搖頭晃腦對著鄭宇信笑道:「我說這鄭師爺,我老猴還真是服了你,咱都認識多久啦,每年見面不下十次,一年卻說不上十句話,逢人只會擺個笑臉,要是換做別人,老早就在他身上打個幾拳。」
侯辰煜說著說著,右手握拳輕輕按在鄭宇信肩頭往前推,但鄭宇信卻是淡淡頷首一笑不以為意,一旁張正明趕緊拉下侯辰煜的拳頭道:「好了老猴,別再欺負師爺了,師爺惜字如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還是趕快來向鄧老爺子拜壽吧!」侯辰煜意猶未盡,撇嘴瞄了鄭宇信一眼,擠身在兩人中間,搭著兩人肩膀大聲喊道:「走,咱們走,今晚就來拼個一百罈,非把你們兩個灌醉不可。」
侯辰煜搭著兩人離開,三人身影漸漸隱入青龍峽,悠哉行走間,城裡盛會已隆重揭幕。蒼龍城議事廳裡,一名白髮老者遊走其中不斷打躬作揖,正是將卸任的玄冥府中鄧鳳麒,席間除卻城主尚在洞庭湖,一館二院三廳與各府領袖,以及上中下三執事,還有十幾位聞風而來的江湖豪傑均列座在席,喧鬧間忽聞門外守衛傳來一句:「建陽城鄭師爺張捕爺到。」鄧鳳麒聞言急忙向門外奔去,才一腳踩上門檻,已見三人併行於五步之外。
鄧鳳麒見三人走來,立即向旁人招手道:「快,鄭師爺張捕爺大駕光臨,再備桌椅來。」話說完隨即迎上前道:「唉呀,張捕爺何須此大禮。」鄧鳳麒說話間,連忙將鐵匣抱下,只見張正明道:「耶,這不值錢的東西,哪是什麼大禮,不過來自大理倒是真的。」鄧鳳麒眼神露出疑問,張正明又開口道:「我看鄧老爺子什麼都不缺,任何金銀財寶也不能讓你動心,知道你老人家喜好舞文弄墨,所以跑了一趟大理,採了這塊紫硯石來給你祝壽。」鄧鳳麒聞言欣喜若狂,趕緊蹲下身子解開鐵匣鎖扣,伴隨幾聲錚鏦,鐵匣一開立刻紫光四射,一塊三尺長石頭,紫中帶黑散發著閃亮光澤,一時情不自禁伸手輕撫。
堂堂一個玄冥府座,竟變的失神又柔情,侯辰煜在旁見著,輕輕扯著鄧鳳麒衣角細聲道:「我說老爺子呀,要欣賞有的是時間,現在賓客都已到齊,還是趕快進行典禮吧。」鄧鳳麒聞言並未回話,微笑起身,重重點頭,快步走上主位,端坐朗聲道:「各位同僚,還有各方的英雄豪傑們,感謝諸位不嫌棄,百忙之中來看我這不中用的老人。」
原是喧鬧狼藉的大廳,在鄧鳳麒開口後,立刻變的寧靜,見群豪靜默,鄧鳳麒又接著道:「生老病死萬物皆然,人老了總不能一直霸住位子,今日過後,玄冥府就是年青人的天下,我這老人終於可以遊山玩水,做個不問世俗的閒雲野鶴,來來來,大家別客氣,我先乾為敬。」
鄧鳳麒抱拳舉杯一飲而盡,忽然席間傳來一個聲音道:「鄧老爺子你位子可以退,喝酒可不能退,我們捧碗你捧杯,太不夠誠意了。」說話者是廣南東惠州老拳師梁淳恭,滿臉白髮白鬚,年紀似乎與鄧鳳麒不相上下,鄧鳳麒聞言笑道:「老兄弟都已經抱孫了,還是那麼貪杯,既然如此,那我就主隨客意,換個大碗來,讓你醉的心服口服,不過,在你醉倒之前,正事還是要幹,今晚的主角不是我,總不能搶了年青人的風采。」這時席間又傳來一陣嬌聲道:「唷,要拼酒今晚多的是機會,鄧老爺子正事不說,大家可都急死了,這玄冥府的新主事是誰,就等著您老來宣佈。」說話者是夔門笑劍山莊冉夫人,坐在一旁者,正是夫婿冉德榮。
冉夫人話剛說完,冉德榮立即抱拳道:「鄧老爺子別見怪,內人就是愛說笑,讓您老笑話了。」鄧鳳麒抱拳回敬道:「冉莊主客氣了,尊夫人快人快語,話倒也說的沒錯,莊副座接任首座,新副座人選也該向大家宣佈才是,開鴻,現在我已經是個平凡老人,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鄧鳳麒一招手,一名魁梧中年男子立即起身,抱拳左右致意道:「謝謝大家,承蒙老爺子青睞,願授以首座大任,經多次與老爺子商議後,新副座人選,接任者是,李學璋。」
李學璋三字一出,他是誰,誰是李學璋等話語,在席間此起彼落。除卻蒼龍城之人,鮮少有人聽過李學璋這名號,可見李學璋此人,在城中地位並不高。依職級來說,繼任者應由四位統領擇一,但李學璋只是統領麾下之隊長,跳過統領而由隊長升任副座,此事在蒼龍城不曾有過,看著眾人議論紛紛,莊開鴻不為所動,從容對李學璋招手道:「李兄弟,來跟大家說幾句話吧!」
只見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男子站起,怯生生的結巴道:「我我,這,怎麼會是我呢?莊大哥,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由李學璋動作看來,似乎升任副座一事,他事先並不知情,看著李學璋手足失措,莊開鴻趕緊打圓場道:「李副座向來細心熱忱,美中不足為生性憨厚不善言詞,相信升任副座之後,必將不同以往。」
此時姚文郎心中暗思:「少爺當不成副座乃在意料之中,但新任者是李學璋,倒是意料之外。」思索之餘,轉頭向黃紹豐使了眼色,立即起身道:「領導者應具有統御之能,莊大哥擔任首座實至名歸,但在李隊長方面,何不等他一切成熟之後,再升任也不遲,鄧老爺子這些年帶領大家幹的有聲有色,我想大家也都希望,能將榮景延續下去。」
突來之語莊開鴻即使不悅,卻也不便當著眾人面前發作,當下不慍不火問道:「那麼,姚兄意下如何?」莊開鴻反問姚文郎,眼睛卻是望向吳建歆,顯然對於姚文郎與黃紹豐之用意,並非不知情。姚文郎尚未答話,黃紹豐已搶著道:「身為領導者,能否服眾是首要,其次是武學根基,依兩者看來,吳公子都是最佳人選,而且吳公子身為老爺子義子,接任副座理所當然,李隊長雖然個性溫和,但領導威勢不足,若強行拔擢,未見得是件好事。」
吳建歆擔心之事終究發生,雖然黃紹豐語意中肯,但吳建歆心裡並不反對李學璋擔任副座,甚至他相信,義父與莊開鴻提拔李學璋,是看中李學璋領導潛能欲以調教,因此對於姚黃二人言辭相拱,不免火氣上升,拍桌怒道:「兩位莫再胡鬧,這般一搭一唱豈不讓各路英雄笑話,蒼龍城屹立百年,憑的就是團結二字,義父既已做了決定,你們卻如此胡鬧,到底是何居心?」姚文郎笑道:「沒錯,就因為團結二字,倘若由府中弟兄共同表決,新副座人選,恐怕是公子您,而非李隊長,老爺子既然不再過問世俗,這表決與否,就請新任首座做個決定。」
鄧鳳麒身為長者,理應出面調解,但姚文郎把話說死,讓自己毫無插手餘地,只好出言道:「開鴻,這是你擔任首座第一個考驗,你要謹慎處理才是。」莊開鴻點頭欲語,黃紹豐已搶先開口道:「不如這樣吧,李隊長為人大家十分清楚,但在武功方面就不得而知,依我看,不妨讓李隊長與吳公子切磋一下武藝,如果三十招之內不能分出勝負,就表示李隊長真材實料,今後大伙便不再多言,全心全意奉李隊長為新副座。」
李學璋武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若對上吳建歆十招內必敗,更別說是三十招,因此黃紹豐提議三十招,很顯然是一項羞辱,打算讓李學璋十招內出醜,李學璋雖然無心爭權列位,但年輕氣盛的他,也難以受此羞辱,刷地一聲拔刀,離席走向大廳中央,拱手彎腰,對著吳建歆恭敬道:「既然眾意難違,那麼,懇請公子賜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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