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日本的第三天，在暖氣中稍作賴床後爬起的早晨，拉開窗簾時發現外頭湖畔的街道已身陷巨大的寒霧，迷茫的陰冷灰白將男體山的頂峰柔軟地吞納沒入。

眾人梳洗一番準備至飯廳享用老夫婦早起準備的早餐。簡單而滿富日本家庭風味的早餐定食，攪拌拉起牽絲的納豆、鮮甜味美的煮小魚與漬菜、培根荷包蛋佐生菜、煎鮭魚與茂谷柑、海苔與味噌湯，皆是配飯的好夥伴。尤其是初次嘗試納豆，第一口嘗起來還能接受，味道兼具如台灣豆豉強烈的氣味與鳳梨醬裡黃豆的甘甜。然而實在太鹹，而納豆牽絲的黏膩口感在多吃幾口後，殘留在口腔中不太舒服，因此最後仍剩下超過一半沒吃完。

用完早餐，隨後與老夫婦在玄關依靠著幾句簡單的日文彼此告別，期許有生之年能再造訪彼此。距離通往上山的公車發車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們遂沿著中禪寺湖散步。昨日的鮮烈晴朗恍如隔世，今晨的中禪寺湖壟罩於天地雲雪一色的灰暗蒼白，宛如村上春樹筆下《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夢讀所居住的街，整條街町幾無人煙，只有不知何時堆起的雪人站崗，彷彿守門者般等候著將誰的影子割下。

路的盡頭是紅得醒目的中禪寺，售票入內參觀，我們選擇僅在寺門口拍照。冰天雪地裡，中禪寺的豔紅門面如同白雪中盛開的紅玫瑰，美好卻顯得寂涼。從中禪寺周圍遠眺中禪寺湖遠方的天色，幾許陽光透雲而過灑落在發亮的河谷，令我們不禁期待著或許稍後能重見陽光露臉。然而彼時我們並不曉得，那遠方的光亮其實是一場無返的告別。

早餐定食，比想像中來得重鹹，只配一碗飯絕對不夠


補上豆腐味噌湯，可以開動了


可以拉絲拉不完的黏黏納豆，終於懂了為何有些人不敢吃


酥酥脆脆甜甜鹹鹹的小魚


昨晚打過招呼的面熟漬菜


海苔，被我拿來放在味噌湯裡


香煎鮭魚和少許醃漬物，四分之一顆茂谷柑


培根荷包蛋佐生菜，荷包蛋半熟



暖胃的鮮美味噌湯


昨晚似乎有下雪，失去陽光，樹木似乎更陰鬱




在門前站崗的小雪人




中禪寺，抵達時售票小姐剛好打卡上班






遠方的河谷被陽光短暫地照亮


湖畔被灰雲吞沒的男體山

調頭循原路回到公車站，途中遇見了孤飛的黑鴉不斷啼叫，彷彿從童年記憶中某部卡通片段裡飛出來似的，體態比想像中來得碩大且優美。原來那就是海邊的卡夫卡裡烏鴉少年的原型嗎？眼見那形單影隻卻兀自堅毅的黑鳥，忽然有些能明白，孤鴉與群鴉終究是兩種不同的隱喻。

趁著公車抵達前的一小段時間，我拋下旅伴跑去站牌附近剛開門的郵局寄明信片。雖然只能用簡單的日文表達我是台灣人，郵務員卻很快瞭解我的需求，溫柔且迅速地貼上七十日圓的郵票，並在明信片蓋上航空信件的印章，猶如像在台灣本地寄信一樣簡單。

為了欣賞更豐厚的雪景與野地溫泉，我們搭上公車前往日光國立公園。途中經過戰場之原，這在旅遊書中被標示著春天野花撩亂盛開、有熊出沒的美麗草原，如今卻荒涼得宛如罪人被放逐的邊境惡地。而當我們抵達白雪掩蓋的日光國立公園，倏然發現我們竟是偌大公園中罕見的人跡之一，於是更確信這地方是個最適合被流放的所在。

枯樹黃草與白雪所圍繞的水鳥之湖，湖中覓食的雁鴨多於湖畔遊憩的人類。此時我們已冷到雙手失去知覺，卻咬牙硬是要走訪白雪掩蓋的湖畔森林小徑，打擾林中綠葉猶在的針葉木，在雪中留下深深的腳印。林徑的盡頭是一整座凍結的湖泊，好似結霧的鏡面般映照著天空冷漠而模糊的靈魂。走到這裡真是山窮水盡了，同行一夥人卻還能樂得拍照合影，並搬運雪塊堆疊雪人。

眺望著冰掩霜滿的靜止湖泊，我再次受到村上春樹的召喚，不禁聯想到夢讀所存在的世界末日。在小說的最後，夢讀帶著自己的影子穿越過冬日的森林，抵達森林深處神秘的水潭，並與自己的影子告別，選擇留在自己所創造的世界。影子緩緩地走進潭水，沉入幽暗之中終於不見。

「已經什麼地方也不能去，什麼地方也不能回了。」

惡寒之中，我忍不住顫抖著，忽然明白這裡就是世界的終點。

飛翔的孤鴉最終降落在枯樹之上









通往公車站牌的環湖街道




當地似乎有熊出沒，所以變成吉祥物




冬日無限荒涼的戰場之原












日光公園的湖畔，除了這組玩雪的全家福，幾乎沒看見其他遊客







白雪環繞的湖畔，唯有水鳥騷動著










這輩子從來不曾親眼見過如此荒涼的冬景


白雪掩蓋的森林小徑，深怕滑倒而危危走過








大量的雪，幾乎要把一輩子能欣賞的雪都看完了


穿越森林，眺望結凍的湖泊，彷彿走進小說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