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後一月
學期的最後一天,搬完宿舍後趕上回故鄉的公車。午後陽光燦爛如許,越掠與往昔雷同的公路風景,返鄉這件事,再次回到了更久遠前曾有的意義,那是回到一個熟悉的地方,而非去見熟悉的人,最後一面。
結果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達成,原訂的論文口試日期被輕輕地抹除了,就像父親在戶籍謄本上的名字一樣。原本急迫企圖完成的一切,父親只用了一個小小的魔術就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也憑空變出了一段忙碌的假期,將我陷入一場盛大的告別,彷彿整個夏天都已然逝去似的,而一覺醒來,卻發現每天的白晝依然越過越長。
逝者所來不及奔往的未來,便成為如今我所奔忙的雨天炎天,鎮日處理著那些在病魔與死神面前來不及帶走的現實。在某些必要的情節裡說明父親的死訊時,總像在朗讀小說裡設計好的對白,又認為自己宛如詐騙集團般,說著自己都覺得不真實的謊言,別人怎麼會那樣輕易便相信了呢?關於一個人從這世上離去這件事。
這些日子以來,父親的幽靈始終不曾回來讓我看到,但卻經常出沒在我生活中浮潛反光的腦海片段之中。明明是那麼微小的往事,皆在彷彿關鍵字搜尋的回憶引擎裡不斷出現。幸好它們大多是溫暖的,儘管也有讓人感到遺憾的痛點,而只要知道在那裡埋藏著什麼,往後不再輕易踩到,或許也就能無晴無雨地繼續走下去。
於是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就像一個人也這樣過去了。驅車在家鄉的道路上,遙望著今日入夜前的圓滿月光,便想起當時每晚在父親病房中所遙望的窗外景色。從對著滿幕暗雲陰雨所映照的眼底淚光,直到父親離開那晚,淺淺自流雲浮出卻尚未飽滿的月光。
如今終於都圓滿了,彷彿一顆句點似的,結束了此生有過的日光輝煌,往後依然繼續為那些愛過的人,照亮我們仍未入夜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