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這輩子裡第一個家教的學生，我還記得你在知道我是個菜鳥家教老師之後，還故意跟我說：「哦～所以我是老師的試驗品囉？」對我來說，倒真的是這樣子沒錯耶。我常覺得，每一次跟你上課的時候，都像是實習老師在試教似的，對自己的教法總是無法充滿自信，完全是個名副其實的生澀菜鳥。

說起來有點慚愧，雖然教你的是國文，但我讀的科系卻是生物，儘管我自以為曾是高中國文小老師，再說好歹也拿過文學獎，於是再三思慮之後，才接下了這個國文家教的工作。想想脫離高中國文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卻依然很喜歡國文這個科目，國中甚至還想過未來可以當個國文老師，卻沒想到能因為你而達成了這個心願。


這個家教機會，對我來說是無比珍貴的，因為這象徵的是我當老師的夢想，同時也關係到我當老師所擁有的第一份收入。如何扮演好家教老師這個身份，始終是個令我內心忐忑的問題，對此我曾上網查找別人當國文家教的心得，他們說：不僅要當好老師，也得跟學生當好朋友，還必須想盡辦法讓學生對學習充滿興趣。這些心得看似簡單，然而在教過你之後，我才真正體會到為人師表的箇中甘苦。

在我印象之中，我們總是以相同的步驟展開了夜間的家教時光。我走進你家門口時永遠都先說聲Hi，而你看見我的到來，總是一臉「你這傢伙怎麼又準時來了」的表情。之後，你會到冰箱拿兩罐冰過的烏龍茶，再去翻找櫃子裡的課本講義放進書包，接著我們一起走上樓，進入寬敞得裡頭只有一張書桌的大書房，打開窗戶打開桌燈，便開始了家教老師與學生之間兩個小時漫長的對峙。

之前聽介紹我來家教的同學說，你是個上課很容易不專心的學生，所以才須要家教老師來盯著你唸書。果不其然，這些日子以來，我也見識到了你到底有多麼不專心。在我講課之際，你總是能分心到其他的事物上，舉凡玩筆、割桌子、玩手機、發呆、閉目養神，甚至上課到一半，你常會突然問個日常生活的問題，或是和我聊起學校發生的趣事，讓我偶爾不得不板起面孔對你說要專心啊專心啊！


為了配合你的學習能力，我也不斷轉變各種不同的教學方法，幾乎可以說是把教育學程裡學到的教學方式都拿出來現學現賣了，而儘管我殫精竭慮想讓你對學習感到有趣，教學成果卻總是不如預期。有時我會覺得自己不僅是家教老師，更像是書僮或補教老師，一邊對你耳提面命要認真，一邊還幫你在課本上劃重點；甚至還化身輔導老師來幫助你規劃高中的生活，啊我是有沒有那麼俗擱大碗啊？

不過看得出來你真的對國文挺沒啥興趣的，原本我以為如果你在學校有聽課的話，我只要幫你抓出幾個重點就好了。但事實上，你卻總是因為在學校沒聽課，而希望我像學校老師一樣把整個課文從頭到尾講解一遍，光是解說課文重點─特别是古文的時候─就幾乎耗掉一半的家教時間，此外還必須教講義上補充的資料，並得督促你做完講義上的題目，這根本不是兩個小時可以辦到的事！

於是我的教學方式，從一開始的傾囊相授，轉變到最後卻成了固本培元，先求有再求好的教法。我略過許多必須強記的國學知識，僅說明一些必考的關鍵重點，此外我更耗費了許多時間帶你去認識課本文章的內涵，彷彿是在對你說一個故事，一個讓你聽完之後會印象很深刻的故事。

其他的我也就不敢強求了，因為我知道你似乎無法用心去記憶太多漫無邊際的知識，尤其是當我再三說明過一個重點，而當下問你問題也回答得出來，可是過了不到一小時，你又猶如患了失憶症似的讓人一問三不知。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會掀起莫名的挫折感，心裡多盼望你能夠多學到一些知識，少忘掉一些重點。


這種挫折感，終於在第二次段考之後在我內心爆炸啦！由於之前我們已經講完課文重點，連講義的題目都陪你做完了，段考前幫你做總複習的時候，你還擺出一副「這些老師都講過了，考試絕對沒問題呀」的自信模樣，然而考試成績出來…你竟然考不及格……看到考卷分數的剎那，我內心中頓時百感交集，除了失望和疑惑之外，還有一種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都付諸流水的感覺，可是又不忍心責備你，畢竟誰又何嘗不想考好成績呢？

看到你這個樣子，就會令我想到高中時我對於物理，便如同你對於國文是一樣的，心裡頭當然也渴望能夠考高分，但自己無論如何就是對物理沒有興趣，而且也覺得物理很難，老師怎麼講都讓人聽不懂，自己看也看不懂，常常好不容易硬記起來一些公式，一上場考試卻又忘得不乾不淨，所以我完全可以體會你的心情，那種很想就此放棄的無力感。在此同時，我也好像又能感受到高中物理老師在教我物理時的苦澀心情，那股無法強求些什麼，但是又希望學生不要放棄的心情，我真的宛如現世報一樣體悟到了，不禁驚覺老師真的是很偉大的工作啊！

翻閱過國文考卷上的題目，我心裡著實覺得很多題目也出得太不仁慈─太有鑑別度了，以你的程度來說要拿到高分確實不容易，甚至我也不覺得自己去考可以得到多好的成績。然而要是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去幫你考試。說真的，在這段家教的時間裡，我認為學到最多東西應該是我才對，這似乎跟所謂的資質天份也有關係，很多我陪你一起看過的知識，看過一兩次我就記起來了，你則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才能記住。

因此我會想，老師在教學中所扮演的角色，究竟能不能扭轉這種先天學習資質所造成的情形，而我的教學到底有沒有辦法讓你比原本那樣還要學到更多東西。我明白成績是要跟自己做比較的，即使最後不及格，但只要是你努力過的成果，那麼我們自然也能欣然接受，就算因為粗心大意或馬前失蹄，那依舊無損於我們所真正擁有的東西，然後更重要的是，我們也必須反省，就自己所能改進的地方使自己更進步。
　

　
說到國文，透過當你的家教老師，我也因此有機會重溫高中時面對國文的那種心情。現在重新見到課本中那些熟悉的文章，以前認為太過深澀而看不懂的地方，如今再讀竟然變得明暢許多，在遠離了考試壓力之後，閱讀的心境上反倒多了種不求甚解的態度，以此來回顧過去課堂上熟讀過的各家文章，似乎也有一番不同的心境，更能看見國文這堂課本身的美麗與哀愁。

我喜歡國文的美麗在於，那些文章不論在隻字片語或通篇來說，所傳達出的一種意境，縱使是過去曾感到煩悶的古文，如今再讀卻不禁贊歎其文章鋪敘手法的超群絕倫；甚至也開始懂得批評，針對某些文章用於國文課的適切性，以及文章本身的價值。至於談到國文的哀愁，我不得不說一旦國文扯上了國學，國學的博大精深真的會帶給像你這種學生莫大的壓力，當然我並不否定國學本身的價值，但是我認為傾注過多的國學知識給學生，確實會削弱國文課本身的魅力，我只要想到在高一國文課才上到蘇東坡的文章，便把唐宋八大家都擺出來，在那甚至還沒讀過其他人作品的情況下，就要你硬記住所有的相關資料，這樣的國文課壓力不是很大嗎？何況是在你對國文沒多大興趣的情形之下，如此更會加深你對國文的反感。

相較於須要博學強記的國學知識，我則偏愛文章賞析和寫作這個部分，畢竟閱讀和寫作的能力來得實用多了。更直接來說，國學是給資優生拿來考試用的，對於你來說則是種為難，儘管適量的國學可以加深國文課的學習深度，但是一多過頭反倒變成了學生的煩惱，也無怪乎對於考題中的國學知識，你總是因為背不起來或沒背到，最後只能隨便亂猜。


現在回想起那些家教的過程，對我而言竟然有些像是一次次的會話練習，印象中我每次上完課都是口乾舌燥喉嚨微痛，短短兩小時就講了比平常還多上數倍的話。唉～當老師果然很傷喉嚨，還要一直承受上臺報告似的壓力，我一定要再次重申，老師真的是一個不簡單的職業。

那麼你作為學生呢？會不會覺得身為學生也有自己的甘苦想說說看？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對你來說，請家教老師來上課感覺會不會很浪費錢？像我就完全沒辦法接受請家教老師來上課，每個星期還要付700元，這種事真是太可怕了。因為我始終覺得在家裡的話讀書就是自己的事，假如有個家教老師在旁邊，我大概還會覺得很煩，我自己安靜唸書說不定還比較快，所以就算有錢我也不會請家教的。

但你一定會抱怨我們情況不一樣，畢竟對你來說要定下來唸書可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所以才須要一個家教來盯著你唸書。可是我想說的是，這樣子就算有家教老師你還是唸不好書的，學習終究必須由內而外，假如你自己無法認真學習的話，那就不要再浪費金錢和時間了。

我室友常會對我說：「家教的錢很好賺吧！」說實在的還真好賺，兩小時700元，教的又是我信手拈來毫無問題的國文，再說你也不是多兇惡的學生，這樣的錢又怎麼能說不好賺呢？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不願像某些同學接家教時，擺爛大賺所謂的黑心錢。我希望透過家教所賺到的錢都有它的價值在，我也希望你會比從前學到更多東西，我更希望你可以考試及格不會被當；因此每次在出門家教之前，我總是會對自己說：「絕對不能辜負你所付出的錢，今天也要全力以赴才行！」身為老師，我比你自己還擔心你會沒學到東西，假如你這次又要補考的話，我一定會良心不安的。


好不容易，這學期的家教也結束了，不曉得你的國文到底有沒有順利過關呢？回想起這段日子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們第一次上課的時候，那天我才初次新手上路，而你卻已經在段考前夕了，啊是有沒有那麼緊迫啊？更可怕的是，你竟然還沒開始唸書，我絕對不會忘記那天教的課文內容，就是高中時期我最討厭的「訓儉示康」，尤其是司馬光還在文章中舉了一堆古人的例子，全都要背起來感覺就很麻煩。那一次我使出畢生絕學幫你抓重點做複習，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眼看著新學期又要到了，轉眼間你也要升上水深火熱的高二，你這學期國文到底有沒有過呢？我還是很好奇啊！雖然不曉得我升上大四之後，是否還有空繼續當你的家教老師，但不管怎樣你還是要繼續努力，老實說我覺得國文這種東西會越學越簡單，因為當你經過更多國文課的洗禮，那些原本巨大的國學知識也就漸漸不會那麼陌生，國文很少再出現更新的東西啦，所以一定沒問題的，就算沒有家教老師在身邊，你也要好好加油喔！

至於我當老師的夢想之路還長的很～到底還能夠走多遠呢？這一點有時自己似乎也無法確定，特別是在教過像你這樣的學生，如此多災多難之後，假如我還能堅持下去的話，那我相信自己必定能夠成為一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