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05 23:31:49Richard
未來の駅迷失
我記得小時候媽媽曾經說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年輕時她在車站附近,和隨行的朋友忽然間哪裡都走不出去的詭譎故事。兩人始終在原地打轉似的,周遭的風景有種不確定的相似感,走過了這一條街卻又回到第一個巷口,明明已經是離車站不到5分鐘的路程,但完全抵達不了印象中車站的所在。
「而且整條街上安安靜靜的都沒有人,所以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媽媽說道,微笑中帶了點神秘。於是,她和朋友決定在路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彼此分享著身上帶的小點心,隨意地聊天,直到街上從寂靜恢復為喧囂,她們才起身離去,然後穿越過一個路口,發現車站就在街的不遠處。
*
而我現在要說的,是另一個關於我在車站裡迷失的故事,雖然沒有媽媽的經歷那麼詭異,但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會感到莫名的恐懼。
那天是個週末,我本來打算搭晚上8點多的公車趕搭回家的火車,結果那班公車卻因為塞在車陣中,抵達火車站時離開車時間只剩不到5分鐘。火車站2樓大廳裡,發車的鳴笛不曉得來自哪一座月台,只見車站剪票口紛亂湧入大量趕車的人潮,剪票員帶著「就放過你們吧」似的表情任由趕車的人群穿越過剪票口。
那個當下,我思考著再去買車票的話,必定得搭40分鐘後的下一班區間車,掙扎著心想反正之後還能補票,遂立刻插進剪票口前的人群當中,然後就這樣子順利躲過了月臺入口剪票員的視線,第一次當這種沒買車票的霸王乘客。不過這小小的罪惡感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的耳邊響起了列車即將發動的廣播聲,身邊有些人開始跑了起來,而我也緊追上去,深怕就要錯過那最後一秒。
抵達第二月臺時,火車即將發動的鳴笛已經響起。我抬頭望向下一秒可能就要變動的車次列表,確定目的地還在上頭發光著,然而我卻來不及分辨是A、B哪一個車道了,鳴笛聲在此刻終於戛然而止,突然靜默下來的月臺裡,我看到站員正從遠方前來一一關上車門,便急忙步上眼前即將發動的列車,擁擠在入口處的人們讓出了一個位置,在我身後又有人趁著門還未被關上而跳上車。不久,站員才終於是將車門鎖進黑暗當中,僅剩車箱通道間的小燈還幽微地映照著四周的人,形成了填滿整個狹小空間的晦暗陰影。
嘎的一聲,輕微的晃動之後,火車緩慢地開動了。
可是,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很清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這輛車正往錯誤的方向駛去。我趕緊問向身旁一個滿臉倦意的大叔:「可以請問一下,這輛車是往哪邊的?」「好像是往新左營吧?」大叔連看都沒看我的臉,這麼說道。當下,我第一個念頭是趕緊回到離我不到一公尺的月臺,儘管它正以某種充滿致命性的加速度往後方飄移,但我很快又發覺門已經上了安全鎖,所以電視新聞那種跳車不成而喪命的衰事也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了,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明亮的月台在我眼前終於完全消失變換成漆黑的夜色,明明只是夜幕卻也是陌生的風景。
「新左營到底是個多麼遙遠的地方?」如今我只能靠在不斷震動著車箱牆壁上,在這趟未知且突如其來的旅程裡,思索著這輩子從來沒想過的奇怪命題。
反覆觀看著手機上的數字,等待的時間像是被任意拉長的彈力線,讓人摸不清它原來的長度。另一方面,這班列車已經掠過了某個車站而未停靠,行駛了長達10幾分鐘,令人有種會不會就這樣一路向北的不祥預感。我細數著今晚發生在自己身上種種衰事和蠢事,公車誤點、先上車後補票、最後還搭錯車……現在不曉得會被運送到哪個迢遠的城市去,彷彿美國南北戰爭年代的黑人一樣,就要被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在戰爭中搏命以爭取自己的人權自由。
就在當我要往更壞的地方想下去的時候,火車似乎慢下來了,老舊煞車器發出終年奔波盼望休息的吱嘎聲,自窗外能看到另一個明亮的火車月台,這次似乎要停靠了,兩側車箱漸漸有人靠攏而來。火車完全停妥之後,外頭的站員打開了安全鎖,而我還尚未確定是否該在此下車,便被身後下車的人們給擠出了車箱外,然後鳴笛又突然響了起來,沉默之丘應該也沒這麼恐怖吧,我無助地望著火車繼續緩緩開動往北而去。
我隨即找尋到月臺上的車次列表,上頭顯示著20分鐘後有輛反方向的列車會進站,看來應該還趕得上11點以前回家的車,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生平第一次對台鐵員工願意工作到那麼晚發出由衷的感謝。而現在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到處晃晃,於是我搭上通往地表的手扶梯,決定好好逛一下這個很有科技感的車站。
快10點的車站一樓幾乎看不到什麼人,收票口的站員也在剛才的忙碌之後消失了蹤影。我待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打了通電話回家說我會晚點到家,又因為沒有車票所以不能出去外面逛,無聊得像是子宮中還在發育的胎兒,想出去看一下車站外面的新左營。無可奈何,只好隨便想到一首早上聽過的歌便唱了起來,一邊看著手扶梯不斷運轉著,一邊期望著有誰會搭乘它從地底浮出來。
後來,那首歌唱完之後,我又再度回到了地底。
接近深夜的新左營站,月台上少數的人們或坐或站地等待著隨時可能駛入地底的發光物體,除了腳步聲之外便聽不見他們的存在,沒有講手機的閒聊,也沒有歌聲或是自言自語,每個人都安靜得像在屏息以待著什麼。村上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出現的黑鬼,此時可能也潛藏在某個光芒抵達不了的地方,噓噓地輕輕舞動無數的爪子反射著微弱的光線,乍看猶如向遠方延伸的鐵軌。
我望著這黑暗包圍的明亮月臺,總覺得有種身處未來的不真實感,如果看過2046而有這種感覺也不奇怪吧。通往未來的列車裡的偷渡客,沒見到美麗的高科技機器人,反而被遺棄在未來某個人煙盡滅的時空裡,像是地球即將毀滅的前夕,所有的未來人都已經搭上通往過去的列車前往自己想要的過去,而那些還沒決定好自己所要前往的年代的人們還逗留在月台上,離世界末日還有幾個小時可以考慮,每個人都靜靜地思考著自己想回到的過去。
越過鐵道旁的警示黃線,我走在邊界的磁磚上,巨大的月台一如未來該有的面貌,長長的車道遠遠穿過警示燈和逃生出口,在黑夜的地底之下看不到盡頭的所在。不過,卻看得到軌道上還有著尚未熄滅的導引燈,紅色的光點向遠方延伸出一條不太清晰的路線。世界末日前夕的未來車站,通往未來方向的導引燈依舊明亮著,這個想像使得盼望著回到過去的我,莫名地感到一絲絲的溫暖。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我最後順利地搭上了回到原站的列車,並轉車回到了故鄉。當然的,也乖乖地跟車掌大人招供說我沒有買票,被車掌唸了幾句下次別再這樣,拿到了像是便利超商的那種薄薄收據的補票車票。回程路上覺得好累,看不下帶回家的書,可是又怕會繼續衰得坐過站,便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縱然感到疲憊,但在這種不斷的穿梭之中,卻像是自己唯一能棲身的所在。
關於太早前往的未來、無法回到的過去,此刻實在是不願去想得太多。
圖片來源不明,非個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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