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kkha‧沼澤中的清澈
上學期修了一堂「東西哲學思想」,本來在前兩位教授教過儒家和西方哲學後感到大失所望,後悔選上這堂無趣的哲學課,直到最後一個教授開始上起「佛家哲學」時,才漸漸對課程有興趣起來。
佛家哲學的教授是個很有趣的人,也是那種一走上講臺才知道原來他是教授的假年輕人,除了宗教哲學外他另外還有說梵語的專長,曾經在課堂上用梵文朗過一篇經文,此舉技驚臺下的同學。而且他上課很喜歡問問題,常常一個問題就花上一整節課的時間去要求同學回答,那些問題也是十分有趣,例如說:什麼是苦?什麼東西的本質就是自身?什麼東西是不滅的?
曾經有一堂課,教授講到佛家的四聖諦「苦、集、滅、道」,對梵文有研究的他談起「苦」的梵文為「Dukkha嘟卡」,是四聖諦的根源。「讓你感到苦痛的是苦,讓你感到歡樂的也是苦,只要是在因緣俱和之下所產生的即為苦。」教授這樣說道,奇怪的是我卻像一點都不陌生似的,完全能體會這種苦的意境。我想起妙津說過的那道荒謬的牆,想及那些快樂與痛苦也就是如此高築起來,終究將彼此擋隔成兩方失訊的空間。
教材中舉個例子說:你喜歡他(她),被他(她)所吸引。你樂於一再見到那人,從那人得到歡樂與滿足。但是這種享受不會長久,就和那人的吸引力也不長久一樣。情況改變時,你不能再見到那人;失去了這份享受,你就變得憂鬱,也可能變得不可理喻而失去心智的平衡。你也許會做出傻事來。
於是在看到「傻事」兩個字時,內心頓時感到一陣激動。彷彿心裡的箱子打開似的,裡頭有個女孩曾經啜泣地說著:「這是傷害。」,眼淚長長地垂掛下來,而後她再也沒能再說些什麼;也留有那人在遺書中最後引用的詩句,然後將所有的尖銳與話語通通埋進了她的心中,這次終究不再能完成誰的旅程。
可是我卻不曉得我是不是傻的。像是維在《斷尾》中寫的:「我才知道為什麼有人說我是聰明的。儘管我像是那麼義無反顧地換取一個懊悔的訴說,其實,也不過在保護自己。」雖然是以不同的方式卻有著相同的意義,到最後我並沒有將自己完完全全投入在這裡頭,無論這是傷害是苦難是貪愛是享受,我總是在逼近的過程中一再地展開逃亡,最終必然得到的只是無法觸及的結果。
教材中繼續寫到:可是如果你對那人不貪求,完全抱一種超然的態度,那就是自在、解脫。這不是一個悲觀或樂觀的問題。要想完全而客觀地去了解人生,不可不計及生活中的樂趣、痛苦憂傷,以及從兩者得解脫的三個不同方面。如果能客觀地了解欲樂的享受為享受、它們的不如意為不如意、從欲樂得解脫為解脫,就可能確實而完全地了解感官享受的欲求(之究竟)。只有這樣,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當教授講授佛家「緣起」的法則,說到:「因為有種種感受,才會產生『渴愛』;因為渴愛,你便會不捨,甚至不擇手段只想去擁有;這樣的執著造成了存在,而存在構築成生命,進而有所敗壞、死亡、哀痛;因此一再地輪迴而無法超脫。」佛家將苦難歸因於「無明」,也就是無知,只要能消滅無知就能得到解脫。
然而,我卻發覺那些不捨與執著,其實過去曾讓我感動著能鮮明地感受自己的存在,撫觸生命的溫熱與跳動,甚至能夠預見那些敗壞與死亡。假如要追根而去,我是無法明白如何斷除感受,如何斷去一切渴愛,縱使有人已經告訴我一切的問題就在於「無知」,但是對於自己的愚蠢,我卻也是無能為力。
我不得不想起國文教授引述過電影駭客任務中的某句對白:「即便被什麼控制,然而能品嘗到這美味的肉排,是因為我不曉得誰在透過什麼控制著我,而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抵抗他,就算是無知,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不是嗎?」一點都不衝突似的,我樂於享用自己的痛苦,以無知交換少許的幸福,然後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年輕,面對著龐大的失去而不得不放手時,再來品嚐自己帶給自己的敗壞。
儘管如此,在不捨與解脫之間我是不用立刻選擇向誰靠攏的。有的時候這也不是捨不捨得的問題,這趟冒險已然太過華麗而複雜,我並不曉得遠方是否還有更大的湖泊正發光著,遠遠地仍守候著我來陷溺其中。這是苦難,那也是苦難,像是永遠都消耗不完,因為我無知所以生活在苦難的幸福中,假如我能逃離無知,身處的便又是另一種幸福的苦難。
呵呵我是不是把問題給巨大化了呢?明明就是自己的問題還硬推給整個世界的苦難和無知。好啦我笨,就算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忘記,最後還是會再也記不得誰的模樣,就像是哲學教授給了我很高的分數,我也不曾參悟些什麼。
我還是只能這樣生活下去,有點懶散有點神秘有點健忘,雖然我一直深深地知道,對於那一切,我終究是不捨的,而那些都緣起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