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09 22:57:35Richard
2006/3/2閃閃發光的日子
沒洗澡深深睡去,即使在淋過一場黃昏的細雨過後。雙眼在黑暗裡初次睜開大約在凌晨兩點,腦海中還殘存著睡前看的八點檔爛劇情,電視不知何時已被關上了。睡眠急遽地在我體內空洞開始擴大,有些事還沒付出決心,有些書還沒看,在繼續擴大與當機立斷之間,黑夜世界任憑棉被將我一口吞嚥下去。
再次醒來已是清晨五點,發光計畫在夢中大致擬稿完成,睡意如消退的浪潮將我從泅溺中釋放,整個軀殼赤裸裸地擱淺著。坐起睡痠了的身子骨,感應到房間裡另一個人仍熟睡著,於是離去以萬籟俱寂的足音,像一隻早起的蟲兒微微蠕行。
一切按照發光計畫運轉。透過網路寄了一則被深深馴化的留言給你,以鬼之姿態,暗之語言。如此是對的,不是哀鳴不是索求不是緊緊牽扯我的心的每一字語,都是值得被具現化,凝作霧般的重巒疊嶂,好以隱飾破滅之下的藕斷絲連。如此應是對的。我拔掉插頭,房間的燈熄滅後,慘暗的日光微微漫入。
接近六點。洗了難得的晨浴。整個人放鬆,徹頭徹尾的浴在水煙暖霧間,彷彿百年一日的仙境,再睜開眼便是滄海桑田人事已非。「時光真的會有斷口嗎?難道沒辦法再回到從前了嗎?」浴室中氤氳揚起,蒸騰霧氣沉沉地吸盡我的問句,境界從一個境界渡至另一個境界。
六點多離開家前往學校,灰藍的城市涵括了整幕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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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喜歡春天盛開的木棉花,尤其是整條街旁道上的木棉連袂如火舌般竄燒起來的壯烈風景,隨後一簇簇火星流熒隨時光流逝不斷迸落,攤在地上熄滅也似的腐爛。在更後來的日子裡,白色棉絮彷彿灰燼帶起的煙塵飄然升起,將春天染成一片冬景蕭瑟,又似蒼涼的灰白廢墟,整個過程是無法平撫的壯烈。
從早晨漫著煎蛋香的早餐店走出,隔一條街就是烽火連天的木棉樹群,花苞個個是朝天吐露著,如簡媜水問中所說:為了控訴什麼似的向天吶喊。我無心地路過,被整幕光景深深撼動。向天流去的火舌舞動著,彷彿試圖引燃整幕天空的厚重雲層,火光不斷地散落灼燒著大地的根。而我腦海裡卻開始預言春天時整個白色煙塵的披覆,抑是天使降落的羽絮,隨風輕盈地流轉。
也不知延燒了多久,灰籃的天色透出了微微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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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學校的路上,半個紫色的人影也沒看到,六點半,著實是太早了些。
的確是太早了,大樓鐵捲門還深深地睡著。從合作社傳來早餐送到的香氣,幾個學生的身影穿梭著,彷彿也在等待芝麻開門的開路人前來。這段等待時間,我試著到每個可能開放的入口查看過,然而每個入口此時都隱喻著強烈的死亡,絕對的封閉,與寂靜的窒息。
於是我只能到處晃著,不斷地回到原點,應驗著清晨剛讀過的維的房間。廣大世界裡能前往的地方卻寥寥無幾,假如去處被封閉,我便無路可逃;或者說,再無法沉溺在自陷的胡同中。人生旅途到處都有活路,但每一條都互通,所以終究還會回到起點,儘管能回到起點的人卻已不是原來的你了。
於此,有時你或許會發現,在生活中發現一條死路是多麼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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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起點,警衛正打開鐵門,嘎吱嘎吱的浮現死路一條。整個世界開始發亮,我毅然投入其中,唯有逆光前進才能看見自己要的東西,即使只是模糊的黑影。
走進教室,果然是第一個來學校的,很久前就想這麼做了。放完書包,匆匆忙忙做完晨間的工作,便一路跑到操場那邊。一陣逃逸似的短跑後,心跳像打地樁似深刻地搏動著,靈魂還落在後頭沒趕上,自己則像是失去了重要事物般劇烈喘息著。
為了緩和激烈的心跳,與穿刺般的呼吸,我便開始繞著操場散著步。周圍有不少晨起的中年人在慢跑著,或是站在草場中央凝神著似乎正感受些什麼,另外甚至還有翻牆離校的世外高人。我繞著操場,就只穿了運動服,呼吸著清澈如水的原野氣息,邊走邊想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心情在這樣循環的過程中漸漸平靜下來,彷彿死亡親炙過後的脈搏平息。
我想,假如善良死者能配有天使的光環,我此時的光芒,必定是由此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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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三圈,回到教室的路上遇到同學,問我是不是瘋了,還是昨晚被關在學校,很享受他驚訝的神情。
因為下一堂課要模擬考,早修時間沒排考試,不太想費心去準備,只做著自己的雜事。看簡媜的水問,抄紀弦的詩,讀自己抄下的孫梓評,講臺上導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明白孫梓評這首情詩想說些什麼,和境界或許有所關聯。
「春岸」,孫梓評的詩集裡最廣受喜愛的一首詩,寫得很淡,很意象,很不知道他要說什麼。而我試著咀嚼。「說起悲傷的時候/已經漸漸不那麼純粹了」如此溫柔的開頭,「那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可以簡單去看海的少年/廣大的湛藍的海被無心地經過」我是倏忽間明白了海的隱喻,原本以為是憂鬱的意象,反覆思量後卻覺得更近於「曾經滄海難為水」,此時我是這麼覺得的。
整首詩或許可以被任意解讀,在我眼裡儼然成為一首極其隱澀的情詩。「星月一沉」,「可以眺望的岸」,「小理髮店暗著」許多瑰麗的意象都是無法明說的隱喻,更多是仍然讀不懂的。
「往下走就是海/漁船好騷動地想出發/浸在記憶裡的春天/如今是傾圮的港口/只有風,還是舊舊的溫柔」是為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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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模擬考迎面襲來,手無寸鐵,用發光抵抗肉醬式的快刀。
拿報紙時順便還書,快中午時去包個飯,和同學談論校系選擇。如此積極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卻又無所追尋,無法追尋亦是無力追尋,縱然周圍的人都看見這劇烈澎湃的光芒大聲呼喊著好刺眼好耀人好炫目。我卻只是盯向一個更遠的地方,那境界是光芒完全觸及不了的。兀自地發著光,最重要的地方卻無法碰觸,簡直是另一種迴光反照,短暫的光明是為了迎向噬人的黑暗。
然而,彷彿清澈的湛黑抑是混濁的深白,這再不是一種碰撞的矛盾,更趨於是一種相對非絕對的相生相容,僅有試著去接受,抑是賦予毀滅或隔絕。總是有些什麼在驅策著一切,將結構繁複化作單純透明,在傷害與溫柔間錯流成漩渦似的現實。
於是乎發現自身的不完整。貧乏演化為美好的單純,排序不出的文字格空著,猶如填字遊戲知道大意卻填不進最精確的那個話語。那個字眼被流失了抹滅了,我感受著它曾經的片刻存在卻再也找不著真實的它,儘管一直都在,卻不再那樣完整。
而我劇烈地發光著,像是被碰撞過的核子在顫動之後緩緩衰竭。閃閃發亮。只為了將自己消耗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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