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夕後的幾天以來，一場雨仍舊下個沒完沒了，再加上原本就已經破舊不堪的折傘在學校莫名其妙被幹走，現在想要出外辦一點事，真的還得靠老天爺賞個光。


國中老師在接獲我的情人節信函通知後，同學會的事整個上了軌道，除此之外，我還忙著準備要送人的禮物。經過一連串的思慮後，一方面為了給老師一個閃亮的回憶，再者也可以完成送禮的任務，我開始向周遭的人尋問當今世上哪裡還找得著煙火，是的，煙火，麻煩請告訴我哪裡有煙火。


而結果卻是一無所穫，大家給的意見不外乎是雜貨店、大賣場與觀光景點，但是我走訪過才發現，煙火管制以後販賣爆竹的商家大減，再說巧遇農曆七月，可說是煙火的淡季，因此到處碰壁也是件自然的事情。


終於，事情硬是拖到星期四，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空間，在整理出一張城市問津的行程表後，趁著傍晚日光還透著一絲餘輝，決意尋訪煙花深處。


※
溪邊的那家老字號金紙店，自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那兒，今年過年好像還曾陪過家人去買拜拜要的用品。鐵皮屋搭建的店裡頭，除了堆疊的金銀紙錢以及莊嚴的宗教用品外，櫃檯後方還懸掛著一整串喜慶時要放的長型爆竹─響天雷，讓我不禁竊喜，說不定在第一站就找得到煙火的行蹤了。


在經歷一場國臺語的語言革命後，終於我才明白，事情永遠不可能那麼順利。只好再次跨上單車，踏板轉著轉著就這麼與溪流漸行漸遠，而後一路上，詢問過臨近的雜貨店，觀察著每一家賣香燭金紙的店鋪，卻屢屢無功而返，彷彿煙火正如其名地煙消霧散了。無可奈何的，我將希望寄託在最後那間標榜商品齊全的書局，聽我姊說她好像看過有在賣，這已是此行的終點站。


結局，大失敗。地圖上的叉叉紛紛嘲笑起我。從書局門口走出來，我怔怔地望向灰白雜遝的雲色，心裡頭慌得緊。為什麼煙火找我麻煩時這麼容易，我想找它麻煩卻無能為力。這世界像是在跟你作對一樣，中秋節讓你打掃得要死的煙火，在前一個月的中元節竟然盡數沉寂，彷彿躲避仇家似地都逃到山裡去了。


剎那間，記起了很多關於煙火的兒時夢魘，我解開車鎖，離開此行的終點。


繞過了一攤滷味，路經了一家碳烤雞排，雲層厚著，街上的風景詭異地流動出不馴的線條，像是刻意紛紛針對著我而來。徬徨於夜色漸深的城市裡，這裡沒有販賣點燃夢想燒亮自己的花火，大街悄然暗著，電線桿顯得很孤單，他沉默地問我是不是也在尋找什麼。我無助地點了點頭，而他望向遠方，彷彿與那頭未醒的路燈相視而笑。


不曉得我是怎麼停在那一家古早雜貨店前，電線桿笑著，一對情侶從我身邊經過，這間雜貨店在呼喚著我。像是童年阿嬤家開商店的記憶，我曾經從商品櫥窗裡拿走許多零嘴，但從來也沒人罵過我。穿越過盆栽擺陣的通道，映入眼簾的是紅綠相間的地刷、大大小小不一的橙色水桶、潑死人要償命的淡綠鹽酸，以及如白綾倒懸的水管，怎麼看這都只是一家80年代佈景的清潔用品店，不可能有煙火的存在。但像是被牽引似的，我依然忐忑地踏進了店裡，望見一位老婆婆正記著帳目，我開口問道。


這個景象，勾起了一些留在記憶夾層的畫面。從幼稚園放學後，我向阿嬤撒嬌說肚子餓了，不久後眼前便端來了一碗麵，她曾說她喜歡看我吃東西的模樣。在她臥病在床後，她卻改說喜歡看我玩拼圖的模樣，因此我總是趁著早晨上學的一點時間來看她一下，她每次都看我玩著拼圖，玩著像她的病情一樣，怎麼拼都會缺的拼圖。


老婆婆說這兒沒賣，而當我正要打退堂鼓時，她卻給了我一個重要的訊息。「玩的煙火喔，你從這拐個彎過去有家金紙店，那裡好像有賣。」事實上，我是半信半疑的，因為一路上問過很多家也都無功而返，不過既然老婆婆都說了，我便照著她說的，在拐個彎之後，果然看見了她所說的金紙店。


門庭若市，一家三間屋子合起來的金紙店裡，排滿了因為中元節來買紙錢的顧客，店員忙得不可開交，而我卻絲毫看不出這裡會賣煙火的證明。正確來說，我一看到牆壁上那面「嚴禁煙火」的牌子，心就已經涼了半截。於是我優柔寡斷地拖了好久，趁著人較少時才偷偷地上前詢問，女店員在確認我的目的後，帶領著我走到了最邊邊像是儲藏室的屋子，叫我順著走廊上去二樓。


非法地下爆竹工場，我當時這樣想到。穿梭過金銀紙聳立兩旁的走廊，樓梯上去後，又是一間倉庫，裡頭仍舊是一捆一捆的冥紙散佈。我小心翼翼地走入了倉庫底部，緊接著又是一段樓梯，步上樓梯迎面就是整片陰暗，倉庫的燈光在一個轉彎後消失無蹤，此時，前方正傳來人的對話聲。


一個爸爸帶著幾隻小蘿蔔頭在挑煙火，女店員被問得好像有些不耐煩，她大概和我一樣不玩煙火很久了，根本不曉得怎麼介紹。我上前看了下爆竹的種類，大概有十幾種，我在前面那一家子離開後，開始翻箱倒櫃的找了起來。


某方面來說，我可能比小蘿蔔頭還難纏，不但問價格，還問效果、品牌、保存性，搞得店員終於受不了，藉口要關燈叫我快點挑完好走人，結果害我買到一整盒裝的(其實只想買幾個)，她們還說買一整盒會比較便宜。


不過總算買好了，雖然荷包大失血卻還是很開心，有點像是完成小時候夢想的滿足感。童年時家裡頭不給我們放煙火，原因是一位男生曾經被大型煙火炸傷腹部，之後那道疤不只留在他身上，也留在我們的心中。除此之外，因為我有玩火的不良記錄，這種東西我還是不碰為妙。


唉，談起煙火真的是談不完啊，實在發生過太多事了。

小時候我曾經在雜貨店對陳列的煙火發誓過，長大後一定會全買來痛快地玩一場。

當有一天我們長大後，我們看著那個男孩肚上的傷痕，以狠毒的口吻指責他的不小心使我們的童年失了顏彩。

那年中秋節，整個家族的人圍著我，世界因為表弟眼邊的一道傷口而凝重起來，之後我被冠上愛玩火的壞孩子。


其實，我還是眷戀著煙火的，畢竟男孩到最後總會玩火自焚。


特別是在每一個走過的夏季，夜空底下，青春炸裂成繽紛輕狂的花火，然而隨即地，在更深的黑夜蔓延裡，轉瞬間，失去一切曾經絢爛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