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2003.3.30的自由時報副刊。




「我的野蠻女友」紅遍台灣，片中的某些劇情，讓我笑到想要掉眼淚。知道嗎？我從前也有個野蠻女友！

「想死啊，拿我跟全智賢比，我長得可比她好看！」哈，她一定會這麼說的！野蠻女友的殘暴並非天性，只因她從小生在一個缺乏父母關愛的家庭裡面，嚴重缺乏安全感。父母親用暴力的方式打小孩，小孩長大也會用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這是個可怕的家族咒詛。

 

有次我們開車出去玩，在高速公路上，大小姐漸漸地情緒失控，然後就開始打人，我一面挨打還要努力維持車子直線前進，真是驚險萬分。後來又有一次，野蠻女友出手頗重，導致險象環生，我馬上找了一個最近的交流道駛出高速公路，車門一關我就閃人。

「想死啊，你這沒良心的，給我回來！」對付野蠻女友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理她，不過那次我還是乖乖地回去開車，車子重新上了國道後，野蠻女友開始用和緩的語氣跟我說話。

 

「剛剛好像很危險耶！」野蠻女友每次只要歇斯底里的脾氣過去之後，一定會變得非常可愛，會甜甜地撒嬌。她的理論是，對付男人要兇狠，但兇狠過後一定要給糖吃。每當野蠻女友再次提醒我她的理論，我很想對她說，我寧可少吃點糖。

不過會跟她在一起那麼久，從二十二歲一直到三十歲，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那時真的很愛她，正常的時候她真的既美麗又慧黠，發點小脾氣時也是可愛到不行。

但有時候她真的太猛了，我在倫敦的那個耶誕節，野蠻女友從台灣來看我，夠感人吧？不過耶誕夜不知吃到什麼辣椒，脾氣變得很火爆，我是那種很討厭吵架的人，所以我閃到一邊不理她。這犯了野蠻女友的大忌，那就是她想吵架時一定要跟她吵（但，不可以吵贏她），不跟她吵架表示輕視她。

突然，看到一巴掌就要飛過來。我馬上高喊：「等一下！」我把眼鏡摘下來，因為我出國只帶一副眼鏡，另外一副是有度數的太陽眼鏡。要是眼鏡打壞可就麻煩了！野蠻女友要我把眼鏡戴回去，然後一巴掌還是過來，然後那副眼鏡立刻解體飛出。我很無奈地把眼鏡丟到垃圾桶裡，然後開始發呆，有點想哭。

 

野蠻女友覺得事態嚴重，馬上過來摸摸我的臉安慰我。我沒好氣地告訴她，從小到大從沒有人用這麼大力打過我。耶誕節期間怎會有商家在修眼鏡，所以緊接的幾天我都是戴著太陽眼鏡，當了幾天金門王，連晚上也是，路人紛紛對我投以同情的眼光。

還有一次，她的野蠻指數高達一百，我遂使出絕招落跑，突然感覺到後面有一股風，我頭一偏，看到一罐沒打開的可樂飛過，還好我閃掉了。那次我真的沒回頭，直接回家，沒聽到也不管野蠻女友在喊什麼。

回到家，電話就響起。不用說，野蠻女友的發糖時間到了！

「你是不是比較不愛我了？你以前一定會心軟，你一定會回頭理我。你知道嗎？你這招太有用了，不知道是誰教你的，不過一年頂多只能不理我一次，否則……（語氣突然激動）你是不想活了嗎？」

照例，我又原諒她了。

我去愛丁堡之後，野蠻女友跑到法國留學。隔年夏天，到愛丁堡看我。野蠻女友變得比較不野蠻了，帶她出去玩，走錯公路，野蠻女友衛生眼珠瞪大地問我，是不是走錯路了。我很訝異，她英國根本不熟，怎會知道我開錯路了。

「廢話，看你一副怕我的鬼樣子，臉上就寫著『開錯路了』四個大字！」

野蠻女友再度跟我解釋，她之所以會罵我的原因，是因為希望我能夠成大器，做事越來越仔細，不會出差錯，這樣她才會更有安全感。

我發現她不會打人了，對待她以往很不屑的一些馬屁精，她開始可以親切和藹。我們的感情也開始變淡了！我知道，她在法國過得很不快樂。

有一天，我問她，我們是不是分了，她沒有回答，我想那就是分了！伴著我從22歲一直到30歲的她，開始離我越來越遠，她偶而還是會打電話到愛丁堡。但我知道我得開始將這段感情歸零。

我大概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去適應，喝湯的時候湯匙還是不敢碰到碗。

筷子還是不敢拿得太難看。

有時候開車「凸槌」的時候，還是會想到她。

聽古典音樂的時候，會想到Berg。那是我最討厭的作曲家！所以Berg的CD就成了我的生日禮物。

聽到悠揚的鋼琴聲，也想到她！誰說學琴的人不會變壞？

三十三歲的時候，我遇到脾氣跟她百分之百相反的G小姐，那時我愛上了G，終於知道心中對野蠻女友已經沒有火花。

有一天我又接到她的電話，她說自從分手之後，她一直很痛苦。她責罵我為什麼不回頭把她追回？

她還是一樣蠻橫無理，真的不是我提出分手的啊！而且之後我也很痛苦啊，我一定比她更痛苦！

超級有道德感的我，繼續跟G小姐在一起。野蠻女友隨後就嫁給別人了。

後來G小姐因為我沒完沒了的博士大業離我而去。野蠻女士寫信提醒我，以後不要再和只會給我添麻煩的女生交往了。

我的野蠻女友，最後……我們的人生終究沒有交集。妳若看到這篇文章，我想妳會掉眼淚！因為再也沒有人可以那麼寬容妳，可以那麼地愛妳，還包括妳那很會給我添麻煩的家人。但妳不知道，我已經不愛妳了，因為那個集野蠻、美麗、可愛的小女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人都會成長，但我喜歡的是當年的妳，那個當我抽到金馬獎到外島服役會掉眼淚的妳。

真的有時光機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