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1-24 23:42:55尚未設定

【幸與不幸】

【幸與不幸】
———會診系列之十四


「醫師,謝謝你的照顧。」握著我的手,是超乎想像的有力。這並不是他們夫妻第一次握我的手說謝謝,反而是這六個月以來的最後一次。

六個月前,張先生因為大腸直腸癌接受外科手術治療,手術之後一直苦於細菌感染的發燒,虛弱的連說話都顯的陰暗無力。才剛剛由黴菌實驗室接到消息證實張先生已然罹患了白色念珠菌的黴菌血症,由於我正好負責一種新抗黴菌藥的人體臨床實驗,在檢視過他所有的病歷紀錄、用藥歷史與檢查報告後,確定他能夠符合進入臨床實驗的嚴苛規定之後,我出現在他的病床之前,希望徵詢他與他的家屬有沒有意願參加新藥物的臨床使用計畫。

由於傳統的抗黴菌藥物到目前為止,都有很多的副作用與併發症。然而,黴菌血症的出現,主要是在癌症、骨髓移植、器官移植、或是免疫力低下如重病纏身許久的情況,因此黴菌血症合併敗血症,可以說是死神的邀約。也正是因為如此,絕大多數的患者並無法被收案進入實驗計畫,通常都會因為已經器官衰竭不得不擦身而過。

這個新式的抗黴菌藥物,在初步的各項結論都是比現有的藥物來的安全、少副作用而且療效可能比較好。「那麼,您願意參加這個臨床實驗嗎?」

經過幾次大手術與手術後併發症的折磨,他陰暗的臉色雖然有些疑慮與遲疑的表情,他終究在沈默之後激動的揚起嘴角說道:「醫生,只要能夠有機會好起來,我都願意簽字。」宣讀完厚厚一本同意書上的所有條款,簽完所有的文件,我跟他的羈絆便這麼的開始。

事後回想起來,這整件事情該算是他運氣不好還是好呢?首先,由於藥物實驗需要比較新的藥物與傳統藥物之間療效誰優越的關係,他有三分之二的機率在亂數分配抽籤時能夠分配到新藥組,卻終究無緣使用副作用一般說來比較少的新藥,而是被分到傳統藥物組(註1)。

然後是,傳統藥物一使用上去,所有的主要副作用便一項一項在兩天內出現,甚至連較為罕見的心臟毒性都開始蠢蠢欲動。只是,矛盾弔詭的是,因為他參加了這個計畫,所以在廠商的經費贊助之下,每天的抽血監測(註2)卻是提供了我們醫師群詳細的資料,得以仔細的即時的調整之下,安然的度過了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八十的念珠菌性敗血症,即便過程中他一度因為受不了每天抽血數次的苦,想要退出。

按照計畫的要求,我一直追蹤他的健康,直到這一次見面,居然晃眼過了六個月,而且是那樣有力氣的握住我的手,又是那樣能夠開朗的說謝謝。

那麼,他是幸運還是不幸?我突的想起剛把他收案的時候,與計畫主持人(註3)報告病情進展的一個場合,另一位醫師插了話評論道:「還好?怎麼會還好?大腸癌分期是Duke’s C2,五年存活率不過40%,怎麼會還好?」

醫學也是種奇怪的科學,總是會希望預期病人能夠活多久,亦或是,多快去見老祖宗。於是,就以大腸直腸癌來說,癌症侵犯的範圍越大,Duke分期越高,就一定找的到有報告運用沒人搞的通的生物統計,像是機器神明抽籤機一般告訴大家,Duke’s C2的患者五年後只剩下40%的人活著。我依然記得我當時覺得那位醫師的反應是太過於冷眼旁觀了,說到我都覺得刺耳。

但他陳述的卻是歷經數十年考驗的醫學事實。或許張先生今天熬過這樣危險的大風浪,卻可能因為癌症復發或著是又一次感染而終究五年後變成另外的60%。那麼,看著他用力的揮別的身影,我當然會想他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如果,我不是醫生,尤其不是那個投注所有時間腦力與專注在照顧他的醫生,我會想他是幸運的吧?在危急中撿回了一條命,可以又重新接觸溫暖的陽光。可是,不幸的是,我是醫生,而且還是那個見過他小小孩的醫生,我卻又會擔憂起,書上說的五年存活率。

一個人,就是一個人,有或者就是沒有,不會是百分之四十的活著。




註1:在進行人體實驗之前,已經告知參加者,他們是否能夠用到新藥,是要由全球二十多個國家一起進行隨機分配,並不是一定都有機會。這是為了比較兩種藥物的效果。實際上也不違反醫療道德,因為,醫學界面對這樣的疾病所使用的傳統藥物,已經有相當的經驗,若是無法使用新藥,還是會得到治療。

註2:按照研究的嚴格要求與步驟,每天的檢驗項目多到總是必須按照表列勾選,這是健保做不到的事情,因為重複的項目未必是治療所必須。

註3:也就是真正負責這個計畫的台灣區的醫師,在黴菌感染症上是國內公認的專家。我則是底下跟著偉人前進的學生,專司打雜。

陳小姐 2009-05-18 23:20:07

可以告訴我計畫主持人是哪位醫生在哪家醫院服務嗎?因我的母親被檢出&quot沒菌血症&quot恐有生命危險!orient_hsu@yahoo.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