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24 16:48:22Dr. Lin

美西國家公園之旅(三)2008.11.16(日)

美西國家公園之旅(三)             2008.11.16(日)

不識盧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十一月中旬還是晚秋季節,但聽說兩個禮拜前下了一場大雪,屋外溫度是華氏34℃,將近攝氏零度,屋簷下殘雪未消,寒風蕭瑟。屋子裡頭卻熱氣蒸騰,飯香四溢,原來是Yuki睡不著,早就起床在煮飯。奇怪!電鍋不是已被我禁足,怎又冒出一個電鍋來?出發前她帶了一個小電鍋,深怕我因麵粉過敏,無法適應美式餐飲。我大不以為然,出門旅行還隨身帶個電鍋,成何體統!麵粉不能吃,難道就沒有東西可以裹腹?在我極力反對下,電鍋被攔了下來,沒想到暗地裡她還是將之放進了行李箱中,難怪昨天她買了兩小包白米。

我因食物過敏,幾度瀕臨死亡邊緣。為此Yuki憂心不已,勤作筆記,記下我每天所吃的食物與接觸過的東西,甚至不惜承受怪力亂神的詆謾,去求神占卜。十幾年鍥而不捨的尋找求證,終於發現我的過敏原是麵粉中的穀蛋白(Gluten),我只要吃下含有麵粉的食物後,再作運動,很容易就會發作。每當我過敏發作,她那驚恐之狀,錐心之痛,簡值比我喘不過氣來,甚至昏迷休克還要難過,這也難怪她寧可讓我指摘,也非要將電鍋帶來不可。想起這份鶼鰈深情,感激猶恐不及,我何忍苛責?

聞到飯香,涎欲亂撞,起床一看,除了香噴噴的大米飯,還有偷渡入境的魚鬆、海苔,以及昨天買的雞蛋、火腿、水菓。兩三天來飽受漢堡、炸雞、牛排之苦,這頓鄉味十足的早點已成了珍饈佳餚。等不及女兒女婿起床,我已端起碗箸,先吃為快。飽餐過後,想起出發前夕,為了這個電鍋,她強忍譏諷而無怨言,於今我啖之以甘,才終於感受那份體貼入微的糟糠至情,愧赧於焉而起,只是“謝謝”兩字一直梗於喉頭,就是羞於啟齒。

來到美國後我一直沒有調整手錶,天色未亮,到底是幾點?我也不太清楚。美國本地分成東岸、中部、山區、西岸四個時區,ZionBryce應該是屬於山區,比洛杉磯要提早一個小時。自助旅行原本就該跳出時間的框架,別再受到鐘錶指針嘀嘀噠噠的干擾。更何況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沒有人際關係的扞挌,少了既往的塵俗凡囂,甘脆就忘了時間,忘了空間,忘了自身這付皮囊,「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獨與天地相往來,不與世俗相處,不受世間任何的阻礙。人能夠臻於此境,不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Ruby’s Inn是很人性化的旅館,結帳時聽說我是Senior、自動優待十塊美金的房間費。旅館就位在公園的入口,我們8:30就進入園區,可能是今天最早到訪的遊客。科羅拉多高原遍及UtahArizonaColoradoNewMexico四州,越往東邊地勢越高,東緣與洛磯山脈接壤。當初的造地運動在科羅拉多高原上形成許多皺摺,因此在高原上又有高原。Bryce N.P.就位在Zion東北方80公里的龐沙岡特高原(Paunsaugunt Plateaus),它的海拔約24002700公尺,比Zion300公尺,比Grand Canyon500600公尺。因此Bryce N.P.的岩層是屬於龐沙岡特高原最表層的克雷隆岩層(Claron Formation),它形成的年代比較年輕,質地也比較鬆散。雖然年輕又鬆散,但這些由泥土、砂石、動物骨骸等合成,經過一再的融合、沉積、隆起、風化、侵蝕等過程淬煉而成,被稱為Hoodoo的岩柱,少說在這裡也挺立了幾千萬年而不墜。

















   布萊斯峽谷國家公園雖有峽谷之名,卻無峽谷之實,因為它並非真正由中央的水流切割而成的峽谷,而是在龐沙岡特高原的東面,由冰、水及風力不斷的侵蝕,逐漸形塑出一根根造形精巧的尖形岩柱,廣佈在這處五彩繽紛的粉紅斷崖(Pink Cliffs),蔚為奇觀,因而被譽為天然石俑的殿堂。其中最精華的景點,長14公里,闊5公里,深240米,就仿如古羅馬的圓形露天劇場,名之為布萊斯劇場(Bryce Amphitheater)。


 

Bryce N.P.面積雖只有145平方公里,卻呈狹長形,南北長達35公里,因此我們只參觀布萊斯劇場周圍的幾處景點。首先來到面對劇場正面的布萊斯岬,難以計數的Hoodoo就像是對號入座的觀眾,鱗次櫛比地矗立在圓型劇場一圈又一圈的石階上,他們宛如盛裝與會的紳士,隨著晨曦暮色的暉映,分別穿上不同色系的西裝,戴上一頂高高的呢帽,各有各的神情姿態,專注地觀賞一齣永不落幕的歌劇。





經過啟示岬(Inspiration Point),我們來到日落岬(Sunset Point),俯瞰不同角度的景觀。但見Hoodoo們個個聚精會神地觀賞懸崖下巴里亞山谷(Paria Valley)的演出。懸崖深有兩三百米,谷底到底演些什麼?單憑兩隻肉眼當然無法盡覽其勝,為了一窺天機,我也只好沿著納瓦荷環形步道(Navajo Loop Trail)潦了下去。 

步道寬約二米,是以人工在粉紅懸崖開鑿出來的步道,由於這種克雷隆岩層質地鬆碎,一經開挖,會有不少岩粒碎屑,很容易就會滑倒,尤其是陡峭的下坡路段,走起來真的是臨淵履薄,像我這把年紀的東方面孔可能少之又少,難怪與我擦身而過的公園巡邏員,會對著我投以敬佩的眼神。





























行行復行行,走了好長一段下坡路,前頭突然被一堵紅色的石牆擋住,乍看真有「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愴怳,轉個身才發現有一道只夠容身而過的狹縫,原來是二根Hoodoo幾乎挨在一起的間隙。走入這道石縫,就像來到紐約的華爾街,兩旁盡是高聳入雲的大廈,抬頭一望只剩下一線天,這道狹縫也因而被稱為華爾街狹谷(Wall Street Canyon)。更令人稱奇的是,狹縫的盡頭剛好挺立著一棵與Hoodoo齊高的花旗松,筆直的樹幹有五、六十公尺高,只在最頂端長出一叢綠葉,遍紅石叢一點綠,的確是有點突兀,但它硬是在狹縫中求生存,渴望陽光眷顧的生命力,能不令人肅然起敬?







































走出華爾街,直覺「柳暗花明又一村」,呈現在眼前的就是187576年間,蘇格蘭的摩門教徒Ebenezer Bryce曾在此定居的巴里亞山谷。山谷中有涓涓水流,為這片石林濡染出些許綠意,早年的拓荒者來到滿是紅土硬泥的荒漠,除了稀疏的點綠,就只能伴著奇形怪狀的Hoodoo,空守枯寂。處在這種艱困的生活環境中,人的美感被荼毒歹盡,再偉大的藝作只能無辜地被當成不祥的蠱毒看待。「巫毒Hoodoo」之名,其來有自,就是沿用早年派由特印地安人(Paiutes)這種傳統的稱謂,甚至連摩門教徒Bryce也不得不認為這裡是“走失牛隻的該死地方”。

在巴里亞山谷繞了一圈,我們循著最短的步道往回走向懸崖頂上。下坡難,上坡更難,上氣不接下氣,停停走走,衣服一件件地脫,隨身的飲水也已涓滴不留,走了將近一個半鐘頭,終於走完這段只有2.5公里,卻是穿越千萬年的時空隧道。

回到日落岬,我佇足片刻,想起二、三年前到紐約百老滙觀賞“歌劇魅影”這齣歌舞劇。幾百人侷促在狹小的劇院裡頭,單是幻化的燈光、彩繪的佈景、演了廿年始終沒有變調的歌舞,就已讓觀眾看得如醉如癡。我再度對著造化神來一筆的布萊斯劇場回眸一瞥,它以天地為舞台,日月為燈光,繁星為聯珠,彩霞為佈景,細數不盡的石俑又是觀眾,也是演員,千萬年來不舍晝夜地上演著令人勾魂攝魄的連續劇情。相較之下,紐約的百老滙根本不值一提,我不禁又多看了幾眼,一股無比的感動剎時湧上心頭。
 






   蘇軾詩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多麼美麗的大地恩賜,多麼壯觀的大自然景致,當年為何會被Bryce先生們當成是會帶來厄運的“巫毒”?詩人在其詩作中清楚地點出關鍵之所在,因為Bryce先生一直屈身在谷底的小廬山中,不曾騰空跳到幾百米高的粉紅懸崖,當然也就無緣看清大廬山的真面目。

詩人進而在超然台記中又一語道破:「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事實上東西沒有所謂的大小,任何東西,只要處在其內,由內部來看它,無不把它看成至大,如果跳出其外,從外面看,就不難發現它是何其渺小。人生何嘗不是這樣,每個人都站在「自我」的小天地以管窺天,見到的只是人生極小的部份,唯有超然跳出人生之外,才能識得人生的全貌。參觀過布萊斯劇場,不但讓我大開眼界,心胸也為之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