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8.27

乘鞍岳──白骨溫泉

暑氣正盛，疊平的氣溫卻只有10℃，這樣的天氣爬一趟魔王岳，但覺通體舒暢。離開疊平，車子開始緩緩下山，沿著乘鞍エコーライン轉入乘鞍高原。所謂エコーライン（ecoline）應該是ecological line的縮寫，顧名思義就是保有原始生態的一段道路。

乘鞍エコーライン與剛剛走過的スカイライン一樣，都是九彎十八拐的髮夾彎，除了道路本身，但見一片翠綠，看不到任何的人工造作，真正稱得上是生態之路。這段蜿蜒的山路坡度大、車輛少，最適合自行車競賽，每年也都會在這裡舉辦一次全國性的比賽。明天剛好是比賽日，沿途可以看到不少先來暖身的選手。

過了乘鞍エコーライン就到了乘鞍高原，一路上有好多處滑雪場，聽說這裡在五月初夏的季節都還可以滑雪。鈴蘭是乘鞍高原的重鎮，中午深田先生介紹我們到附近一家「中之屋」蕎麥麵店用餐。

中之屋蕎麥麵店


 中之屋旁古老水車

長野縣古名「信州」，這裡的地形氣候非常適合蕎麥生產，且到處都有純淨的湧泉，使得信州蕎麥麵名聞遐邇。「中之屋」店旁還留有一部大水車，是古時候用以磨麥的機器，可見年代相當久遠。

一份蕎麥麵除了一綹乾麵、一份沾汁（つゆ），還附了一壼看似煮麵後剩下的湯汁。大家將蕎麥麵沾著つゆ咻咻地吃完後，對於那一壼嚐起來無味無素的湯汁都不知所然，而面面相覷。

論語　八佾篇有一則記載：「孔子入太廟，每事問。」旁人見了，不禁質疑說：「孔子知禮乎？」孔子聽到後，曰：「是禮也！」。一般人礙於面子，不知而不問，自以為是，往往就會表現出一些唐突的言行；如果敢於發問，凡事就能得體應對，這也才合乎禮節。

孔子是位聖人，他都能夠不恥下問，我為何不能？我請來麵店老闆，問他那壼湯是做什麼用？老闆得知我來自於台灣，很親切地重新端來一碗つゆ，告訴我說，那壼湯汁就是要混著沾完麵後的つゆ一起喝的，這是當地的傳統吃法，也是一道美味的湯品。聽過老闆的說明，大家才如法泡製試著喝了起來，終於嚐到了信州蕎麥麵的道地吃法，果然是美味。

吃過信州蕎麥麵，車子在杳無人煙的深山林內轉了又轉，終於在下午二點左右抵達了白骨溫泉。元本我們訂到的旅館是湯元齋藤旅館的牧水莊。「牧水莊」這塊老招牌是源自於大正時期一位名歌者，若山牧水偕同他的夫人喜志子來此治好腸胃痼疾，因而寫了一首歌，並立碑詠頌白骨溫泉湯治之效。為了紀念這位歌者，湯元齋藤旅館就將當年若山牧水夫婦所住的這棟館舍命名為「牧水莊」。

慕名而預訂了這家老字號的旅館，不料出發前一個禮拜，才無意間發現在旅館傳真過來的「案內書」中清楚註明，從牧水莊到湯元館的大浴場要走230公尺，同時館舍沒有空調設備，多少會因面向湯川而受到淙淙水聲的影響。

礙於這些不便，我們不得不改訂別家旅館，但買賣不成仁義在，對於日本商家敢於向顧客說出自己的缺點，這種童叟無欺的經商態度，迄今我都還念念不忘。

深田先生或許是第一次載客到我們今晚所投宿的「山水觀湯川莊」，在轉入旅館前吊橋時，抓不準角度，側門擦撞到橋柱，“碰”的一聲，左側車窗玻璃應聲碎裂，所幸是安全玻璃，碎片沒有尖角，雖然碎裂一地，卻沒人受傷，只是虛驚一場。興沖沖地玩了一整天，沒想到抵達旅館前卻出了這點小意外，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驚魂未定踏入旅館時，赫然發現大廳燈火全熄，連櫃台也扉簾緊閉，靜悄悄地好像沒在營業。

莫非司機載錯了地方，亦或旅館早已歇業？深山郊野，萬一流離失所，該如何是好？還好，也將近三點check in的時間了，過不了多久一位服務生緩緩走出，笑臉相迎，問明來意後，才不疾不徐地帶著我們進入預訂的房間。

頭一遭遇到旅館在午休時間關門閂戶，到底是生活步調太過幽閒，還是東日本大地震後為了節電？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山水觀湯川莊」是家半新不舊的溫泉旅館，有相當的規模，卻只有十六間客房。旅館隱沒在一葉吊橋後頭的樹海間，不同於遠眺崇山峻嶺的開闊，卻在綠海樹波中望見每棵樹都會對著你搖曳生姿，擠眉弄眼。

「山水觀湯川莊」隱沒在綠海樹波中




山水觀湯川莊

房間外頭就是湯川，打開落地窗，潺潺水聲不絕於耳。紗門阻絕了窗外翩翩飛舞的蝴蝶，卻阻絕不了青翠欲滴的綠意，彷彿可以感受到千千萬萬棵樹的精靈在房間裡頭跳躍舞動。此時此刻，沏壼茶，靜靜地坐在窗前覽閱大自然的樂章，凡夫不覺然也會成為雅士。

白骨溫泉真的是個與世相遺的秘湯，短短的一段溫泉街只有一家商店與一處觀光案內所；散在在各處的溫泉旅館，其建築外貌也都質樸低調，不敢搶走大自然的一絲風采；各個景點距離觀光案內所頂多也只有一、二十分鐘的腳程。我們向案內所索取了一張地圖，按圖索驥，只花了一個多鐘頭就走遍了各個景點。

「三十三觀音」整齊排列著三十三尊石雕觀音，距案內所只有百多公尺遠，它是在江戶時代由伊那谷、三河、飛驒等地的湯治客，有感於白骨溫泉神奇的療效，病癒後先後供奉的觀音神像。

所謂「湯治」就是溫泉療養的效果。世界各地到處都有溫泉，但衍生出來的溫泉文化各異其趣。我曾到過捷克最古老的溫泉勝地卡洛威瓦麗（Karlovy Vary），沒想到來到這個湧泉滾滾的溫泉鄉卻沒有溫泉可泡，因為聽說歐美人認為溫泉帶有邪氣，他們不泡溫泉，只用來內服，尤其是治療胃腸疾病。

日本人對溫泉的認知與歐美各國迥然不同，他們認為泡在露天風呂中能與天地同體、無比神聖，可以獲得「身、心、靈」的湯治療效，因而發展出很獨特的泡湯文化，舉國上下為之瘋狂。

白骨溫泉的湯治堪稱內外兼具。它所湧出的乳白泉湯是屬於單純硫化碳酸泉，泡湯過後血脈噴張，感到無比暖和，有云：「三日入れば、三年風邪を引かない」，意思是說連續療養三天，三年都不會感冒，因而自古就是許多武將避禍療傷的地方。

白骨溫泉的泉湯用以內服更具有治癒胃腸病的效果，只是直接喝多少帶有澀味，因而當地人用泉湯煮粥，讓米的甘味襯托出來，不但兼具療效，更是一道甘醇又順口的鄉土料理，尤其是以溫泉粥加入碎肉或蔬菜做成的炸肉餅或天婦羅更是別具風味，久而久之己成了當地頗具口碑的名產。

三十三觀音旁有一處龍神瀑，好幾道像白緞帶的水流從山上順著滿佈青苔的山壁間川流而下，蔚為奇觀。另一獨特的景觀就是「噴湯丘」，由於白骨溫泉湧出的泉湯含有高濃度的碳酸石灰成分，這些泉湯自太古時代經年累月地在噴出口沉積，漸漸形成一顆顆球狀的石灰岩，是世界上非常稀有又珍貴的自然產物，已被指定為國家天然記念物。

龍神瀑布湍急的流水



三十三觀音



小神社

更值得一提的是「公共野天風呂」，從觀光案內所斜對面一座寫著「湯」的小門進入，沿著階梯往山谷下走去，愈往下走，濕氣愈重，迴繞整個山谷的淙淙水聲愈響，一股攙雜著芬多精與醴泉硫磺味的芳香之氣也愈益濃厚，令人醺然陶醉，彷彿來到了世外桃源。

走了百多公尺，階梯盡頭就是這處野天風呂。雖是野天風呂，卻又搭有一棟木屋供作更衣、淋浴之用，外頭的湯池也有稀疏的竹簾遮蔽，由當地的觀光協會負責管理，入湯時間10:00AM～4:30PM，入湯料每人500円。

沿著木階往下走就到野天風呂


收費處

野天風呂的竹簾遮掩

事實上，野天風呂的竹簾僅僅是形式上的遮掩，從溪谷上頭遠望，仍然是一覽無遺，春色蕩漾。只是泡湯的人無所罣礙，泰然處之；觀光的人不著色相，淡然以對。這些令人看了會面紅耳赤的光溜溜畫面很自然地就融入了大自然的景致，看與被看的人也就無由想入非非。

山水觀湯川莊是家很有個性的溫泉旅館。下午兩點多來check in，燈火全熄，旅館還在午休，休得讓人誤以為已經歇業。逛了一圈溫泉街的各個景點回來，旅館好似充完了電，全館上下都充滿幹勁。check in的時候交代她們安排明天的Jumbo Taxi，不一會兒工夫，服務生就來確認了三、四次，車資、出發時間、路線、停留景點…等，巨細靡遺地連絡得一清二楚。

山水觀湯川莊只有十六間客房，旅客不多，卻有兩間大浴場，四間露天貸切風呂，為了逛遍每間露天風呂，每個人都泡了好多次湯，真可說是一家別具巧思的旅店。泡夠了湯，品嚐過風味十足的會席料理，回到房間沏壼茶，靜坐在落地窗邊，在萬籟俱寂中用心去揣摩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意境，不覺間就一覺睡到了天亮。

窗邊小憩 ,獨與天地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