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曹秋圃養氣之法

　　曹秋圃先生飽飫國學、沉浸傳統有成，認為力攻書道者應當格外重視「養氣」，於〈書道管見〉(應嘉義文獻會李德和來徵文)說︰「古人謂十年讀書，必十年養氣，余謂攻書道者當倍之。所謂妙品入神之書，使千百年後披閱之，如晤對其人，令人正襟起敬，非尊其爵位之隆，慕其勳名之盛也。其氣骨，其神韻，躍然紙上，有足感人者，非善養其氣，善悟其神者，孰能至於是哉?」善哉斯言，書家之氣骨與書法之神韻往往形諸書法藝術，無怪乎劉熙載《藝概．書概》有「寫字者，寫志也」與「(書)如其人」之論點，連勝彥理事長親炙於曹秋圃先生，今年八月筆者陪同觀賞「天隱清興—黃宗義小品書法展」時，曾聞提到曹師常說：「十年讀書，十年養氣」。

　　曹秋圃先生《曹容全集．詩集》之中有「養氣」者二字者著實不多，卻是關係書法、扣緊書法，可謂其書法之心法要訣，《論書句之一》詩云：「搨墨摩厓事脫胎，覺羅一代最多才；金丹換骨無他訣，端自收心養氣來。」詩中強調欲使書法脫胎換骨，就要加強字外功「收心養氣」—內在修養。學書者至一段時間，大多會出現高原期(學習瓶頸)，難以突破，此時則應從其源頭內在修養、思想著手。不過，曹秋圃先生也有感︰「學古臨池易，靜心養氣難。」但是要如何養氣？筆者整理《曹容全集》所見歸納如下。

（石根瀉幽泉） 

（一）師法前賢

　　曹秋圃先生說「收心養氣」要「法前賢」，於〈癸丑年澹廬書會、基隆書道研究會、心太平市共同開試筆會於南京東路李氏祠堂感作〉(其三)詩云：「收心養氣法前賢，落筆須教紙背穿；莫漫名場爭席次，且從規矩整方圓。」「法前賢」即是師法前賢收心養氣，專心一志戮力臨池學書，不要沉淪迷戀於追逐獎項虛榮。曹秋圃先生於〈春初六日澹廬會員試筆於太璞宮，書此誌感〉詩云︰「收心資養氣，韻事會春初；試筆神仙域，毫光滿太虛。」明示收心可以輔助養氣。收心，收其放失之本心；養氣，養其浩然之氣，藉茲端正內心修為及其學習書法純正之初衷。如果旁騖太多、功利薰心，則難有超塵不俗的傑作。所以曹秋圃先生時常昭示學子要注重人品修養，於〈乙卯春開例會於北投慈后宮示諸子〉(其二)詩云︰「急從品學養清真，世道差遲怪異新；文字因緣香火業，藉茲立格作完人。」於〈戊午春初試筆於成功中學〉(其一)詩云︰「發揮文藝繼前賢，立志毋忘品節先；可喜春光歸筆底，清茲懷抱叶新年。」亦有「立腳藝林品節先」、「插足藝林品節先」之句。曹秋圃先生一再謙虛強調學習或繼承前賢，此正突顯其偉大志業乃在傳承祖先書法文化道統。

（二）讀書養氣

　　曹秋圃先生經常提示要「讀書養氣」，缺一不可，於〈中華文化復興與文字學(書道之我見)〉說：「昔柳公權答穆宗問筆法，曰：『心正則筆正。』是說明書道由修養而進，始得其正，至於讀書養氣，是缺一不得。昔蘇長公詩，有『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則以多讀書為主，多習寫次之。與楊惺吾五要素，皆為學者之換骨金丹。」此段話也強調讀書為「換骨金丹」的重要性。於〈論書四首示諸子〉詩云：「讀書養氣致覃思，運用循環築始基；尋大自然歸筆底，蛇騰鶻落有餘師。」則昭示要讀書養氣，使思想深邃縝密，藉以奠定書法字外功的基礎。而且「循環」二字更點明非短暫階段性或是蜻蜓點水，應當持之以恆不斷博覽群書，含英咀華，涵養胸中之書卷氣與正氣。曹秋圃先生於〈書法管見〉說︰「學書須有文學素養，所謂讀破萬卷書，下筆如有神者，非僅作文需要已也，今人多主形質，忽略精神，非板笨輕佻，即粗惡不堪，謂之武士道，可憐可笑。」筆者不敢以此臧否時下現代書風時常有鶴鳧短長脛爭之嫌，畢竟每個人或時代的美學觀點有其不可漠視的價值存在，難以一較高下。不過，倘若是心儀曹秋圃先生書學與書風者，則應由此入門，「居之安、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源」(《孟子》語)而後有得。唐朝顏真卿〈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通神。」絕非信口之詞。張大千二位書法老師曾熙與李瑞清也重視讀書，曾熙說：

　　凡作書者，宜先讀書。如能讀破萬卷書，雖不孳孳臨池學書，而書自能清雅絕俗。古今書家，自中郎、太傅、右軍父子以來，何一不是積學之人？清代袁子才，自謙不工書法，然其行書，包安吳列入逸品。其他顧亭林、王漁洋輩，或以學術稱，或以詩文著，而其書法，無不可觀。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蘇軾〈和董傳留別〉詩句）也。若胸無點墨，強顏作書，如夫己氏者，識者終羞稱之。

　　李瑞清(1867-1920)於《玉梅花盦書斷》說︰「學書尤貴多讀書，讀書多則下筆自雅，故自古來學問家雖不善書，而其書有書卷氣。故書以氣味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貴矣。」好書者何妨參考或參悟一下。

（三）尋大自然

　　書畫以自然為師，自古而然。曹秋圃先生說要「尋大自然」，於〈贈鵶社諸畫家〉詩云：「尋大自然養性真，胸羅二酉始通神；古來能事盡於悟，我亦區區世網人。」學習大自然，養真性情。於〈第四屆澹廬一門展示諸子〉(其一)詩云：「欣知天分有前程，執筆能教出性情；尋大自然修養去，化機隨手見崢嶸。」學習大自然，修養大化契機。於〈論書四首示諸子〉詩亦云：「讀書養氣致覃思，運用循環築始基；尋大自然歸筆底，蛇騰鶻落有餘師。」學習大自然，筆底萬化無窮。古人書論大多擅長以自然景物為巧譬，然而不無溢美之辭，實在無益於學書者，北宋米芾《海岳名言》開宗明義云︰「歷觀前賢論書，徵引迂遠，比況奇巧，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閣』是何等語？或遣辭求工，去法逾遠，無益學者，故吾所論，要在入人，不為溢辭。」曹秋圃先生說︰「不論各體書，下筆須以大自然為佐，否則纖弱不成書。」也真正言之行之，所以吾輩觀賞曹秋圃先生各體書法時可以輕易看到樸拙自然的高韻。

註102：經查網路版〈教育部國語辭典簡編本〉得知：「二酉，指大酉山、小酉山。《太平御覽．卷四九．地部．小酉山引荊州記》：『小酉山上石穴中有書千卷，相傳秦人于此學習，因留之。』後以書通二酉指人學識豐富精湛。」

（黃篤生行書菜根譚句）

（四）廣結善緣

　　《禮記．學記》云︰「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曹秋圃先生亦云︰「依仁游藝期師友。」學習書法精進之道要有良師益友啟蒙切磋，卻不宜惟局限於書法者流。曹秋圃先生不僅與大陸渡台或台灣本土書法知名人士，如︰張李德和、陳雲程、康灩泉、李普同、于右任、馬壽華、丁治磐、周樹聲、馬紹文、高拜石、宗孝忱、劉太希、王壯為、彭鴻、董開章、李超哉、石叔明、陳其銓、黃伯平、吳萬谷、邱淼鏘……等交往，還與陳澄波、林玉山、郭雪湖、楊三郎、陶壽伯、高逸鴻、龔書綿、李靈伽等繪畫大師交游，也與智開禪師、覺淨上人、本圓上人、杉山柳淵和尚、聖福寺和尚、圓光和尚等佛教高僧參禪學佛。與張道藩、張群、陳重光、許炳南、沈映冬、謝東閔……名流往來。與在台日人或遠及東瀛，與澤谷星橋、尾崎秀真、鹽谷壽石、山本竟山、三村三平、鷹取岳陽、須賀蓬城、杉溪六橋、河井荃廬、足達籌村、頭山滿、中川白雲、山田濟齋、青山信太、石川菊仙、酒井大佐、佐藤頑石、佐野松岳、大竹平八郎、增田正誼、濱隆一郎、淺野六郎、井口靜夫、克喜宮司、坂口雅堂、松村江畔……等往來。與業師陳祚年、莊善望(泉州)、久保天隨等作詩唱和。凡此諸多高朋益友，可資切磋激勵，擴展其胸襟視野，揮毫隨興卓犖不凡，氣韻生動。

（五）結語

　　曹秋圃先生執著於傳統的基調，卻能獨樹一幟，有個人獨特的風格，贏得「台灣書法第一人」的令譽，宜乎其胸中有與眾不同的心法思維，書道禪已然獨領風騷，論書「養氣」之詩也是一絕，常言道︰詩歌是簡練的語言。曹秋圃先生書學與文學涵養兼濟，含英咀華，汲取並承繼前賢書家書論精髓，利用傳統詩句，扼要顯目宣揚養氣之說，實有「為往聖繼絕學」之勝概。吾輩師承先民書學筆上技巧，亦可進一步在形而上層次，參考曹秋圃先生「養氣」之詩，「收心養氣法前賢」、「讀書養氣致覃思」、「尋大自然養性真」，乃至廣結善緣，以開啟書學心窗無限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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