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咪很忙。

每個星期一她和朋友出去唱歌，星期二、星期四學日文，星期三比手語，周末參加老人會、做志工。

我媽咪很先進。

她有自己的walkman、CD 隨身聽，還有game boy。她也用電腦、PDA，雖然她只知道怎麼玩裡面的電動遊戲。

她很樂觀。每次我們遇到什麼挫折、困難，想要放棄的時候，她總是說：「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會不會成功呢？」

她也是我們家活動最多的人。她喜歡出國旅行，喜歡去拉斯維加斯，我每次看到她拿著casino的零錢罐，神采奕奕地穿梭在casino裡，從早到晚好像都不用吃也不用睡，精力充沛的模樣，好像一下子年輕了10歲。

我在德國的時候，她也常常來看我。我們母女倆就一起到歐洲各地自助旅行、探險。每天早出晚歸搭飛機、趕火車、走不完的路，再加上吃不好、睡不飽…可是她還是很有精神，每天一大早起來和我到處去玩、走很多的路。體力充沛，腳力好，一天走下來，常常連身為女兒的我都自嘆不如。

旅行途中，她總是對很多東西都比我還有興趣。每參觀一個皇宮，裡面的每一個房間、外面的花園，她都細心研究裡面的擺設、佈置。她愛聽背後的歷史故事，常常，在不同的皇宮裡，她都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以前可能是住在這裡的皇后或公主，才會這樣有親切感吧！」

可能她真是個皇后或公主吧！因為她的足跡幾乎遍佈了大半個地球。

然而，我媽咪也是最傳統的。

雖然小孩已經那麼大了，她還是有很多做媽媽的責任和擔心。她每次不管吃什麼、用什麼，她還是會用盡各種明的、暗的、合理的、聽起來好笑的理由，把她所謂的「好東西」，留給我們吃、留給我們用。沒結婚的擔心我們嫁不出去；就算結婚了，也還是有各種大大小小的擔心。

每隔一陣子，她就會有一些道聽途說的祕方出來。「吃了不會頭痛、不容易生病、頭髮會又黑又亮…」只不過她精心調製的健康食品，生意幾乎從來沒有好過。

雖然已經和她解釋了不知道多少次，她還是搞不清楚我的班表、我的行程。每次打電話回家，她的開場白永遠是：「妳現在人在那兒？」「妳那邊現在幾點？」雖然我可能前一天才和她說過今天在日本、明天要飛曼谷。

雖然她永遠摸不清我的行蹤，可是卻很熱心。如果有朋友打電話來找我，她總會非常熱心地把她知道的所有行程，鉅細靡遺地告訴他們。

很多人都說我媽咪很幸福。有很多自己的活動，這麼多貼心的女兒，帶著她到處去玩。我不知道媽咪自己是不是也這樣覺得？不過她有時候倒是會說，覺得和我們這些年輕的出去玩沒意思，老是限制她買東買西。

我常想，可能是我們互相相欠吧！

不然為什麼一個在外面溫文客氣的女兒，回到家就變成霸道、又凶悍的母老虎？為什麼在外面知道要輕聲細語，以禮待人的女兒，一回到家卻是會對媽媽大聲、小聲？為什麼在這麼多事之後，媽咪還是願意無怨無悔地為我們做這麼多事？

可能我們真的是互相相欠吧！

可是，做父母的不知道。

其實好多次，我的大聲吶喊，只是想為我不符合你期待、期望的行為辯解；只是想為我的暇疵，找一個為什麼不完美的理由。

其實好多次，我的大聲吶喊，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完美，只是怕你誤會我。

其實好多次，大吼大叫的背後，完全是因為我太在乎你對我的看法，完全是因為我希望在你的眼中，能夠是最完美的、能夠是符合你所有期望的。

想要為自己辯解，想要掩飾我的不足，想要得到你的肯定，這才是為什麼我會這麼大聲、這麼激動啊！

可是，做父母的也不知道。

不管我們再大，再多自己的意見，你們永遠是我們最後的避風港；不管我們發生什麼事，不管你們的建議多麼地不合時宜，只要回到了你們的管轄範圍，不管用的是輕聲撒嬌，還是大聲抒發，我們的心不知不覺地就感受到安慰、體會到安全。

一種割捨不斷的美麗相欠！

小時候最崇拜媽媽、千方百計要得到她的注意，希望媽媽對我的關心，比其他姐姐妹妹多一點。

小時候每天和姐姐妹妹吵架、打架，就只為了要爭寵，希望多得到一點媽咪的關愛。

可是，沒想到長大後，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小時候那麼費心地想要得到她的重視，現在長大後，反而受不了她每天在身旁嘮嘮叨叨，沒事老在旁邊唸來唸去。從小一向管人的媽媽，現在有時候反而變成是我們在管她。叫她「天氣冷，不要逞強，要多穿點衣服再出門！」提醒她「明天要上日文課，今天要看書，不要跑出去玩！」

多麼有趣的變化！

我帶4歲的小niece去上跳舞課。她一換好衣服，便迫不及待走入教室。看她自信滿滿地跟著老師舞動身影，我痴痴地在外面苦候一個小時，只是為了看她在裡面興高采烈、快樂地學習的模樣。只是為了看一個一天到晚跟在身邊，問東問西，好像永遠不會長大的小女孩脫繭而出，終於幻化成一隻幼小蝴蝶的美麗模樣。

親愛的媽咪，我雖然已經記不得我第一天上課的情景，也從來沒問過妳當時是怎麼樣的心情。但是我記得我現在每次出國回來的時候，妳欣喜的表情，妳忙裡忙外，為我張羅吃的、弄東弄西的模樣。

我常想：如果我自己有小孩，也不一定會捨得放她一個人到德國那麼遠的地方去探險、流浪，去尋夢吧！是一個母親她對子女的信心，才能做到的吧！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喜歡妳所調配的「健康食品」，就像妳永遠不會喜歡我的髮型設計師所剪出來的流行髮型；我想，妳永遠也不會搞得懂我的班表！到底現在在那裡？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飛回來台北，還要住旅館？

但是我知道，妳每次問我：「妳那邊現在幾點？」就是妳表達關心的方法。但是我知道，妳永遠都會找到妳和我相處的方法。雖然這個方法，我不一定會喜歡。

但是，我也希望妳知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不要太替我們擔心，要繼續相信我們，要為我們祝福，為我們祈禱，妳的好的意念的保佑，會比嘮嘮叨叨對我們更有益。

但是，我也希望妳知道，最終到頭來，不管是我、還是妳，仍舊只能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來愛妳、愛我。

一直地、永遠地！



THE END.
MAR 26，2004


後記：看完王文華的「三件99塊」http://www.readingtimes.com.tw/authors/tomwang/works/3-99.htm，我的眼眶濕了。我把這篇文章轉寄給我的妹妹，她告訴我「覺得好像在寫我們的媽媽一樣！」我想起以前那首歌「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現在想想真的是很有道理。

我們的媽媽就好像是上帝派來守護我們的天使一樣。雖然有時候天使的做法，不一定能讓我們接受；雖然有些天使該做天使的時候，自己都還是個小孩、還不夠成熟，所以其實也不太知道要怎樣做天使的工作…但是天使總有他們自己的一個方法。

就好像王文華和他媽媽之間有「三件99塊」，我和我媽媽之間有我們「自己的方式」，雖然表現的時間不一定一樣，表現的方法不一定一樣，但是在某一個點，某一個程度上，他們對孩子的愛都是一樣的。

有時候，最微小的地方，最不起眼的小事，才往往是最珍貴、最價值連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