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12 00:41:53七竹
火災
每個星期五晚上，是她和丈夫固定到餐廳用餐的時間，這習慣從他們
交往一直延續到婚後，兩人都認為這樣有助於感情的加溫。
今天選的這家餐廳是她公司總機小妹推薦的，不是很高級，但充滿家
庭的溫暖，她特定選靠窗的位置，視線剛好撒滿這約二十坪大小的餐廳。
光滑的原木色餐桌已有明顯使用過得痕跡，看得出這間餐廳已經營有
一段時間了，每張桌上方懸掛著不同顏色燈罩的燈餐燈，她的是鮮紫色，
和綠色的餐巾搭在一起讓她聯想到茄子。
燈光在排放整齊的刀叉湯匙上映出橙白色的光暈，潔白的牆上掛著幾
幅鄉村油彩畫，畫的用色和整個空間貼切的吻合，每幅畫間掛了尋常的黃
金葛，一切自然質樸到讓她彷彿進到真實家庭居住的空間。
如果她和丈夫往後的人生也能在這樣的空間度過，婚姻生活或許能輕
鬆活潑許多，她在心中想。可惜丈夫是崇尚約極簡風格，可能要凸顯品味
，所以往冷僻設計偎攏。有時在家待久了，她會懷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他們結婚已經快一年，平常日在扣除掉上班的時間後，其實的只夠應
付必須的基本互動，像是處理帳單或是家庭開銷，討論各自家人親戚的事
情，偶爾辯論一下各自的政治觀點，其他的就是吃飯做愛，沒有多餘多時
間聊內心的事，因此週五的夫妻聚餐是難得的機會。
她從單身時就不是很注重飲食，但美食是她丈夫為數不多的興趣之一
，有時她覺得食物反而可以讓他獲得精神的滿足，做愛只是解決所需，但對
她來說卻是完全相反。
她看了手錶，在10分鐘他就要遲到了。
左手撐著下巴，她隨意地觀看著落地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像是個萬
花筒，每一轉瞬都是不同的光景。
紅燈像個無形的網將車輛阻檔下來，她發現有位年輕時髦的女孩正用
戴著灰色變色片的大眼看著她，緊抱著前座的男友，穿著藍絲襪的大腿很
纖細，目測IBM應該過彽，她男友呆滯地盯著前方，表情像在禁菸區內想
抽根菸一樣渴望著什麼。
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再看她的？她納悶著。一個35歲的女人會讓她羨
慕還是恐懼呢？她想著今天的衣著，細跟高跟鞋，國內設計師的套裝，微
捲的黑短髮，她自認還不糟，或許這會讓她羨慕，至於恐懼的會是她的表
情還是年紀呢？
第一次見到丈夫時她只比女孩大幾歲，她剛畢業進公司，他已位居要
位，穩重成熟，她才發現過去她認識的都只是男孩。
平常沒機會聊公事以外的事，直到有一回去香港出差，他們半夜在飯
店大廳巧遇，兩人都睡不著，於是聊到快天亮，回到公司後，偶爾也不約
而同地在同一間餐廳吃飯，她常犧牲午休時間只為和他多聊一會。
儘管有些無法跨越的障礙，她依然不顧一切地越過了規範的線，那是
一條金色的細線，他送她珍珠項鍊，他親自替她戴上後，開始以男人女人
的身份正式交往，但沒人知道。
綠燈亮了，男孩已不想耽擱多半秒的速度，奮力地往未知的地方奔去
。她突然有點羨慕女孩，她年輕，還有時間談很多的戀愛，還有空間盡情
做夢。
服務生來了一趟替她的玻璃杯添水，但丈夫仍然未到。
她聽見刺耳的鳴笛，接著兩三亮鮮紅的消防車急急忙忙地闖過紅燈，
後面跟著兩輛救護車。這種聲音老是讓她精神緊繃。
她也很清楚婚姻經營不易，像絲襪一樣得小心堤防各種銳利物，她原
以為像釘子這樣嚴重的威脅才足以破壞婚姻，但婚後相處一段時間後，才
體會到往往被忽略的細節才是最致命的。
年紀的差異和成長背景的不同讓他們有愈來愈多無法達成共識的觀念
落陷。但她很清楚這是必然的，只要包容就可以和目的相處下去。
然而她卻無法忍受他用完牙膏後老是忘了把蓋子栓回去，在睡前開燈
看書，在路上遇到開慢了點的車，即使還沒看到駕駛，一定會說：一定是
女人開的。
人真是奇怪，平常好好的就不會想到負面的事，也許是消防車的警笛
和他的遲到波動她的情緒，所以開始想起這些不愉快。
直到服務生又來添了一杯水後，丈夫才姍姍來遲。他坐下後解釋遲到
的原因。
「公司臨時要開會，來的路上又塞車，好像有火災。」他打開菜單本
。「妳點了嗎？」她搖頭。
「火災呀！難怪，剛剛有幾輛消防車過去，希望不要太嚴重。」她在
幾道義大利麵中抉擇。
「妳竟不問公司的事，畢竟妳以前也在那裡待過。」他笑著搖搖頭。
對站在一旁的服務生點了烤肋排套餐。「公司決定再精縮人事，工廠那邊
有些老員工可能要他們提早退休。」
「白醬海鮮方餃麵，謝謝！」她對服務生微笑。「對著個，我想我應
該沒什麼好問的。」
她在結婚前就已不適任原因辭職了，認識的同事之後也陸續離開。
他們的婚戒是較細小的款式，之前那戴了10年的則比較粗寬，在他拿
起水杯時，她發現超出婚戒的淡淡白色戒痕已經和正常膚色融合一起，看
不出任何痕跡了。
「如果可以，真想明天去北海岸走走。」她突然說。
「不要再做這種假設了！妳明明知道星期六是我得陪小孩的日子。」
他向服務生加點了一杯紅酒。
「我知道。」麵冒著熱熱的香氣。「我可能會去找大學同學吃飯。」
「嗯。」他吃了一口肉，皺著眉頭。「肉沒醃透，味道淡了點。」
有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小孩進來，在他們旁邊桌坐下。那家太太對服務
生說著前面巷子的一間老公寓燒得厲害。他先生默默地看著菜單，小孩低
聲和爸爸說他要吃千層麵。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太太驚慌的表情讓她也掛念起來。
她開始想著，此刻當他們正安穩地坐在餐廳用餐時，有人正陷在火場
，極度恐懼著和死神搏鬥呢！
她的想像成了一個攝影機一般深入了高溫的火場，她看見戴放大片的
女孩滿臉驚恐地坐在一具焦黑的屍體旁，她看起來還是那樣年輕美麗，她
走近看那具已燒的面目全非的焦屍，無從判定身份，只有掛在脖子上的珍
珠項鍊。
「看樣子應該是。但那種情況發生時，有一兩個人燒死也不是太意外
。」他喝了一口紅酒，平淡的表情沒有對酒做出任何喜惡的表情，那表示
他喜歡那酒。
有一兩個人燒死也不是太意外吧！她發現相較於火災，他的言論更讓
她恐懼。
那種情況發生時，有一兩個人被資遣也不是太意外。
那種情況發生時，一整個家庭受重傷也不是太意外。
有有兩輛消防車火速趕到，她不確定刺耳震心的警鳴是從消防車傳來
還是從她心底發出的求救。
「這家不怎麼樣，下次不要來了。」他說，咀嚼的嘴巴像兩隻交疊的
蛆蟲在蠕動著。
交往一直延續到婚後，兩人都認為這樣有助於感情的加溫。
今天選的這家餐廳是她公司總機小妹推薦的，不是很高級，但充滿家
庭的溫暖，她特定選靠窗的位置，視線剛好撒滿這約二十坪大小的餐廳。
光滑的原木色餐桌已有明顯使用過得痕跡，看得出這間餐廳已經營有
一段時間了，每張桌上方懸掛著不同顏色燈罩的燈餐燈，她的是鮮紫色，
和綠色的餐巾搭在一起讓她聯想到茄子。
燈光在排放整齊的刀叉湯匙上映出橙白色的光暈，潔白的牆上掛著幾
幅鄉村油彩畫，畫的用色和整個空間貼切的吻合，每幅畫間掛了尋常的黃
金葛，一切自然質樸到讓她彷彿進到真實家庭居住的空間。
如果她和丈夫往後的人生也能在這樣的空間度過，婚姻生活或許能輕
鬆活潑許多，她在心中想。可惜丈夫是崇尚約極簡風格，可能要凸顯品味
，所以往冷僻設計偎攏。有時在家待久了，她會懷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他們結婚已經快一年，平常日在扣除掉上班的時間後，其實的只夠應
付必須的基本互動，像是處理帳單或是家庭開銷，討論各自家人親戚的事
情，偶爾辯論一下各自的政治觀點，其他的就是吃飯做愛，沒有多餘多時
間聊內心的事，因此週五的夫妻聚餐是難得的機會。
她從單身時就不是很注重飲食，但美食是她丈夫為數不多的興趣之一
，有時她覺得食物反而可以讓他獲得精神的滿足，做愛只是解決所需，但對
她來說卻是完全相反。
她看了手錶，在10分鐘他就要遲到了。
左手撐著下巴，她隨意地觀看著落地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像是個萬
花筒，每一轉瞬都是不同的光景。
紅燈像個無形的網將車輛阻檔下來，她發現有位年輕時髦的女孩正用
戴著灰色變色片的大眼看著她，緊抱著前座的男友，穿著藍絲襪的大腿很
纖細，目測IBM應該過彽，她男友呆滯地盯著前方，表情像在禁菸區內想
抽根菸一樣渴望著什麼。
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再看她的？她納悶著。一個35歲的女人會讓她羨
慕還是恐懼呢？她想著今天的衣著，細跟高跟鞋，國內設計師的套裝，微
捲的黑短髮，她自認還不糟，或許這會讓她羨慕，至於恐懼的會是她的表
情還是年紀呢？
第一次見到丈夫時她只比女孩大幾歲，她剛畢業進公司，他已位居要
位，穩重成熟，她才發現過去她認識的都只是男孩。
平常沒機會聊公事以外的事，直到有一回去香港出差，他們半夜在飯
店大廳巧遇，兩人都睡不著，於是聊到快天亮，回到公司後，偶爾也不約
而同地在同一間餐廳吃飯，她常犧牲午休時間只為和他多聊一會。
儘管有些無法跨越的障礙，她依然不顧一切地越過了規範的線，那是
一條金色的細線，他送她珍珠項鍊，他親自替她戴上後，開始以男人女人
的身份正式交往，但沒人知道。
綠燈亮了，男孩已不想耽擱多半秒的速度，奮力地往未知的地方奔去
。她突然有點羨慕女孩，她年輕，還有時間談很多的戀愛，還有空間盡情
做夢。
服務生來了一趟替她的玻璃杯添水，但丈夫仍然未到。
她聽見刺耳的鳴笛，接著兩三亮鮮紅的消防車急急忙忙地闖過紅燈，
後面跟著兩輛救護車。這種聲音老是讓她精神緊繃。
她也很清楚婚姻經營不易，像絲襪一樣得小心堤防各種銳利物，她原
以為像釘子這樣嚴重的威脅才足以破壞婚姻，但婚後相處一段時間後，才
體會到往往被忽略的細節才是最致命的。
年紀的差異和成長背景的不同讓他們有愈來愈多無法達成共識的觀念
落陷。但她很清楚這是必然的，只要包容就可以和目的相處下去。
然而她卻無法忍受他用完牙膏後老是忘了把蓋子栓回去，在睡前開燈
看書，在路上遇到開慢了點的車，即使還沒看到駕駛，一定會說：一定是
女人開的。
人真是奇怪，平常好好的就不會想到負面的事，也許是消防車的警笛
和他的遲到波動她的情緒，所以開始想起這些不愉快。
直到服務生又來添了一杯水後，丈夫才姍姍來遲。他坐下後解釋遲到
的原因。
「公司臨時要開會，來的路上又塞車，好像有火災。」他打開菜單本
。「妳點了嗎？」她搖頭。
「火災呀！難怪，剛剛有幾輛消防車過去，希望不要太嚴重。」她在
幾道義大利麵中抉擇。
「妳竟不問公司的事，畢竟妳以前也在那裡待過。」他笑著搖搖頭。
對站在一旁的服務生點了烤肋排套餐。「公司決定再精縮人事，工廠那邊
有些老員工可能要他們提早退休。」
「白醬海鮮方餃麵，謝謝！」她對服務生微笑。「對著個，我想我應
該沒什麼好問的。」
她在結婚前就已不適任原因辭職了，認識的同事之後也陸續離開。
他們的婚戒是較細小的款式，之前那戴了10年的則比較粗寬，在他拿
起水杯時，她發現超出婚戒的淡淡白色戒痕已經和正常膚色融合一起，看
不出任何痕跡了。
「如果可以，真想明天去北海岸走走。」她突然說。
「不要再做這種假設了！妳明明知道星期六是我得陪小孩的日子。」
他向服務生加點了一杯紅酒。
「我知道。」麵冒著熱熱的香氣。「我可能會去找大學同學吃飯。」
「嗯。」他吃了一口肉，皺著眉頭。「肉沒醃透，味道淡了點。」
有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小孩進來，在他們旁邊桌坐下。那家太太對服務
生說著前面巷子的一間老公寓燒得厲害。他先生默默地看著菜單，小孩低
聲和爸爸說他要吃千層麵。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太太驚慌的表情讓她也掛念起來。
她開始想著，此刻當他們正安穩地坐在餐廳用餐時，有人正陷在火場
，極度恐懼著和死神搏鬥呢！
她的想像成了一個攝影機一般深入了高溫的火場，她看見戴放大片的
女孩滿臉驚恐地坐在一具焦黑的屍體旁，她看起來還是那樣年輕美麗，她
走近看那具已燒的面目全非的焦屍，無從判定身份，只有掛在脖子上的珍
珠項鍊。
「看樣子應該是。但那種情況發生時，有一兩個人燒死也不是太意外
。」他喝了一口紅酒，平淡的表情沒有對酒做出任何喜惡的表情，那表示
他喜歡那酒。
有一兩個人燒死也不是太意外吧！她發現相較於火災，他的言論更讓
她恐懼。
那種情況發生時，有一兩個人被資遣也不是太意外。
那種情況發生時，一整個家庭受重傷也不是太意外。
有有兩輛消防車火速趕到，她不確定刺耳震心的警鳴是從消防車傳來
還是從她心底發出的求救。
「這家不怎麼樣，下次不要來了。」他說，咀嚼的嘴巴像兩隻交疊的
蛆蟲在蠕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