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正專注地星座解析時，手機響起，她匆忙地放下茶杯，按通話鍵。
　　「好，我快好了。麻煩妳在我巷口的九重葛下等我好嗎？」
　　電視上講得口沫橫飛的星座專家突然被遙控器抹去，她拿滿杯盤走進廚
房，再衝到樓上換衣服拿包包，儘管快沒時間了，她仍站在鞋架前，花了些
時間決定鞋子，她喜歡的那雙寶藍色的魚口鞋和今天穿得衣服並不搭，那雙
根雖然高但穿起來很舒服，她若堅持穿那雙鞋就勢必得重新挑衣服，如此一
來就得耽擱更多時間，小如不是很擅長等待的人，她想了一下還是穿了一雙
比較適合冬天的大色系高跟鞋。

　　拿著鑰匙經過客廳時看見一罐沒吃完的優格還在桌上忘了收，她旋緊瓶蓋
打開冰箱放進去。走到巷口時小如已經騎著她桃紅色的機車在那裡等了，但從
她的平和的表情她慶幸自己並沒有遲到太久。

　　「先和妳說喔，不要太期待他的外表，但他是我們認識很多年的朋友，
人品是掛保證的，如果他在保固期內變爛人，我一定踹爆他的覽。」
　　她大笑出聲。「拜託，我都還沒說要和他交往欸！你也想太多了吧！」
　　小如發動機車。「不管，因為妳撞到爛咖的機率實在高到嚇人，我這次
不行再眼睜睜看妳浪費青春了。」
　　機車在忙碌的春日街道流暢地滑行，午後的21℃陽光撒在身上，在她們
皮膚發出柔光，她感到兩人的青春在飛揚，小如開始從頭細數她遇到的男人
如何糟糕，她的聲音穿過輕飛的焦糖色長捲髮被時速60的風吹散大半，只在
她心裡激起過去一些不酸澀回憶，溫煦的陽光和小如的寶格麗香水讓她感傷。

　　小如騎了約20分鐘，最後停在一間位在巷子裡的咖啡店門前，店門口種
了排非洲牽牛花和幾株紫陽花，開滿橘色花串的枝蔓從屋簷垂下，橘色的小
花朵掉滿地，有幾朵已經被小如踩碎。
　　小如脫掉安全帽。「總之妳就去當是認識新朋友，多講話好嗎？不要那副
死了丈夫的表情，不過是跑了一個男人，沒什麼大不了得，男人就像是大賣場
架上的東西，沒了隨時有人在補貨。」
　　她聞到淡淡的咖啡香從門縫飄來，隱約還有低沉的爵士樂，小如的友情雖
然溫暖，但到了這裡竟有點讓人生膩，她看著在她腳下的那些落花，隨著她移
動的腳步犧牲愈多，那彷彿是她的回憶，除去那些壞的之後的不好也不壞的回
憶。
　　「我只是不確定我現在到底有沒有談戀愛的必要。我在想一連被不同的男
人用相同的方式傷害，我大概也有錯。」
　　「誰准妳這樣自以為中心的呀？妳都被傷害成這樣了就是對方的錯。走吧
！我男朋友和他已經到了。謝天謝地妳沒穿那雙顏色不藍不綠的鞋子。」她先
行走進咖啡廳。
　　她嘆了口氣，看著地上被小如踩爛的花，從屋簷滴下來的水珠，小葉欖仁
細碎的葉子隨風飄搖。世界真是美好，如果人不會傷害人的話，她想。
　　她彷彿站在一條虛線，準備得和過去沿著剪下，她想像著一把張開口的剪刀
簡圖，朝向她，那是小如的香水，美麗的花朵或是今日的陽光。奇怪的是，當準
備和那些告別時，她竟產生原諒了那些傷害她的往事的寬容，而愉快的過往就像
從電影裡剪出來的精彩預告，吸引著她，說服她有那樣的人生經歷也許不差。
　人生經歷。她不斷咀嚼這句話，她已經到了可以說出這句話的年紀了嗎？獨自
坐在窗邊的優雅的貴婦，她亮麗的外表下有沒有藏著一兩回被傷過的往事呢？
　　那把想像中的巨大剪刀簡圖，在一個小時的尷尬時間裡，無聊地隨便亂剪，
剪給小如那套貴婦身上的高級套裝，剪在曬太陽的北京狗的臉給貴婦，剪她的鞋
子給狗，剪小如的笑容給她自己，至於那個男人，則被她剪的稀巴爛，完全拼不
出個樣子。

*　　*　　*
　　她門在散會後又去逛了一會兒，現在她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杯已發酸的優
格，難過的想哭，她深吸了幾口氣，打消了在半夜敲鎖匠大門的衝動，也許趕來
的消防隊員會開她妨礙公務的罰單，無計可施之下她打給小如。
「喂，我要出門時把鑰匙放在冰箱裡了，我今晚可以睡妳那裡嗎？...好，那我在
巷口的九重葛等妳。」
　　十分鐘後小如今天二度出現在九重葛下，她桃紅色的機車在深夜裡像一片剝
色的桃紅色指甲油，小如一臉疲憊，頭髮因為出油而塌陷，香水的後香變得像汽
車香水。
　　「先和你說喔，我和他剛吵了一大架，他一氣就跑出去了，大概又是去喝
了吧！所以我們可能會再吵，如果他有回來的話。」
　　「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她跨上機車，似乎在安慰好友般，也可能有些
冷，她抱緊小如的腰。
　　「是呀！但人就是很奇怪，喜歡找麻煩。我和他說妳前男友竟然在和妳分
手後一個月就和一個家裡開工廠的女人訂婚，這種男人根本不是認真的，他就
說我老是用負面的角度看男人，他這樣說我火就上來了，我又提起他兩年前和
女人搞一夜情被我抓包的事，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對不起。」她真的感到抱歉。
　　「是誰准妳自我中心地道歉的呀？妳有錯嗎？有些不好的事或許和妳有關
，但妳完全不必承擔對錯的，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她聞著小如身上已走調的香味，街頭的霓虹燈義務性
地照著她的長捲髮，在轟轟的引擎聲裡她想著她們就好像在風沙裡策馬前行的
旅人，苦苦尋覓一個可以歇腳的溫暖客棧，只是運氣不佳老是找到黑店，把她
們洗劫一空，身外物愈來愈少，心中傷愈來愈深。
　　小如講了許多，但全被風吹淡，只剩濃濃的鼻音傳進她耳邊︰「我有愛沒
愛都是死，妳說我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她無法想像不愛著人的小如，但確定的是她無論如何都會活下去，只為了要
再尋覓可以愛的人。
　　那痛苦像是護士往臂上扎下去的那一瞬間，聽說看著比較不痛，於是她一直
眼睜著針刺進皮膚，小如則是習慣把頭往肩頭撇，彷彿不看著就不怎麼痛，因此
她從沒親眼看到自己的血已經逆流到針筒內了。
　　她回想下午努力要撐起場面的小如，她異常誇張的笑聲和有些超過的笑話，
雖覺得有些多餘，但她對自己的善良和她的眼淚讓她對眼前的女人產生同情，她
抱著的溫熱身體正在痛苦著，並且散發著已經不香的香味。
　　她突然想不起她點了什麼飲料，「妳下午點了什麼喝？」
　　「妳幹麼問這個？」
　　「突然想知道而已。」
　　「葡萄柚汁，很新鮮還有果粒。」她吸了鼻子，停紅燈。
　　她們開始聊起讀大學的一件往事，下課時常去圖側的果汁攤買果汁，因為小
如當時暗戀在那打工的工讀生，她常假裝不知道要喝什麼請他推薦，偶然在某一
天，她們窩在套房裡看電視，在一則同志遊行的報導裡看到他從鏡頭晃過去，戴
著一頂彩虹的蓬蓬假髮，身邊還有一位和他戴同一頂假髮的肌肉男，她們久久說
不出半句話。
　　「還好，這樣晚上妳就不用擔心會失眠了。」
　　而她點的咖啡可能會讓她一夜無眠，她大概會開始默背所有知道的唐詩，
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名稱，一定也會想起所有談過的戀愛，想著他為什麼選擇
和那女人結婚，結婚後打算生幾個小孩，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等等，這些他們
從未有機會討論的問題。
　　正常情況下女人不都會和男友想像未來嗎？她現在回想她竟沒和他談過這
種事，她才發現她當時也許就意識到，儘管她深愛著她，但也沒有期望和他走那
麼遠。
　　揚起馬鞭，狂風呼呼地吹起沙土，看不清前面的路，小如依舊自顧自地說
著她聽不清楚的話，她不回應只抱緊她，深怕誰一沒坐穩就墜落。她瞇著眼依
稀在前方看見數點燈火，她心底滋生希望，想她還願意再試幾回，既然這是必
然的旅程，她開始覺得跑得再快都不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