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女人至少在某個時期是美麗的。有人小時候像洋娃娃一樣可愛；
有人是到了青春期充滿少女的清新；有人成年後有著成熟的美麗；
有人要等到老了後才散發慈祥的光彩，讓人覺得美。

然而，她卻從來沒有漂亮過。小時候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線，鼻孔些微
朝天，相片中的她永遠是穿著拉到快齊胸的短褲；青春期臉上長滿青
春痘，練田徑所以皮膚黝黑；成年後眼睛依舊瞇成一線，鼻孔依然朝
天，皮膚還是那樣，且帶著痘疤。

她一直覺得她的性別成了拖垮她的負累，如果她是男人，相信她會更快
樂，也許人生會順遂些。她的性別有使她的人生不順嗎？她不知道，但
她過著很普通的人生，沒有驚喜，沒有大悲，沒人拜訪，除了偶爾被快
遞叨擾。如果要說這人生是不順的話，她也無從反駁。

為什麼她會討厭她的性別呢？大概是算命師說她上輩子是男人的緣故吧
！所以她的身體才會呈現男變女的過渡期。她為何為了這種事跑去算命
呢？大概是因為被男人拋棄吧。

但她有一雙令所有女人羨幕的筆直長腿，她相信這也是她上輩子遺留下
來的，因為她父母都是普通身高。這雙腿在她國中前都沒有帶給她好處
，反而多了交呀咖等綽號。上國中後體育老師發現她跑得快，拉她進田
徑隊，大家才開始發現她的腳好長。「什麼嘛！還不是因為腳長，她以
為她真的有能力呀！」班上女生這樣傳著。因此這時期她的腿雖讓她得
以有舞台展現，同時也給了她最黑暗的空間。

高中後，她進入一間保守的教會中學。她拒絕加入田徑隊，原以為和一
般學生一樣能讓她交到更多朋友，然而學校規定裙子得過膝，上衣得紮
進去，男同學看到她的樣子和她的外表，群集笑她像突然一夜長高的武
大郎，她成了男生口中取笑的對象，女生為了討好男同學也偶爾加入行
列，漸漸地她被掃到團體邊緣，除了幾個稍微談的來的同學和她有往來
。

從那時候，她明白這不是田徑隊的問題，也不是制服的關係，而是她的
身體外表。

高中畢業後，她立刻將制服丟入回收箱，那天半夜她在床上痛哭，第二
天她拿了考上大學爺爺給她的紅包，去買了兩條緊身直統牛仔褲，媽媽
看到她穿牛仔褲的模樣嚇傻了，彷彿她從沒發現女兒的腿那麼漂亮，足
以吸引人的目光。「妳馬上給我換掉這條褲子，只要妳還在我房子，我
就不准妳穿！」

同年，她搬出家裡到外地讀大學，脫離了母親，從此她幾乎每天穿牛仔
褲，走在校園開始有男生回頭看她，起初她感到害怕，擔心自己又成了
別人取笑的對象，直到有一個男生主動和她攀談，並誇讚她的腿很漂亮
，她才放下心中的石頭，而那個男生也成了她的男友，那時她以為她已
經通過了隧道，到了一片光亮的藍天草地。

她是到了沒錯，但只停留了一年。一天他的好友偷偷告訴她：「妳是個
好女孩，我不得不警告妳趕快離開他，他老是說他和妳在一起只是要享
受妳的腿環住他的腰的快感。」她相信他，相信他會說這種話，但至少
她的腿還可以給他快感，她覺得繼續下去還有價值。

但她錯估了快感遲早也會失去新鮮感，她被劈腿了。對方是個嬌小的美
麗女生。她痛苦地像頸子被劃了一刀的雞，在房間掙扎鮮血四濺，最後
她跑去士林夜市算命，算命師說她上輩子是個男的。這荒謬的言論卻莫
名地安撫到她，甚至接受了她的外表。從那之後，她賣掉了她的名牌牛
仔穿寬鬆的褲子，同時把她的感情放生。

大學畢業後她進入一間外商公司當秘書，公司規定她得著套裝窄裙，她
雖痛恨這規定，但礙於現實她不得不將雙腿暴露。她這才發現高中的男
同學單純多了，不像公司的男性同事是用無聲的眼神動作捉弄她，大膽
一些的甚至用暗示的話語，「妳應該改穿黑色的絲襪，要不然我買給妳
也可以。」「裙子太長了，看起來很沒精神欸！去改短一點啦！」她每
天戰戰兢兢地躲避那些目光光束，深怕一個不注意被射到穿孔，並祈禱
快點擺脫這困境。

老天爺似乎聽到她的祈求了。

那一天早上她依舊和往常一樣騎著機車上班，看著熟悉的街景，眼前的
一切，彷彿舞台上的陰暗的佈景，沒人期待主角會從那裡出現，但一輛
闖紅燈的車子卻從那衝了出來，猛烈地將她撞倒，她倒在汽車道，後面
來不及剎車的休旅車快速地輾過她的雙腿，一陣不真實的劇痛中，她想
她這生完蛋了，但同時一個念頭，她解脫了，她再也沒有擁有任何美麗
的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