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靈異第六感」看心理諮商

在電影「靈異第六感」(the sixth sense)裏,布魯斯‧威利斯(Bruce Willis)飾演一位兒童心理學家麥肯‧克羅威(Malcolm Crowe),在多年的工作努力下,終於獲得費城當局的肯定,獲頒獎狀,以表彰其在治療問題兒童(如:自閉症、過動兒或因父母離異所造成的情感疏離等)的傑出成就。正當麥肯要與其妻安娜(Anna;Olivia Williams飾演)慶祝此一快樂的時光,在其家中浴室有一男子裸露全身,說麥肯十年前放棄了他,因此他並沒有痊癒,麥肯正思索此一個案是誰,最後終於知道他是文生之後,但文生早已一槍擊中麥肯的腹部。

隔年的秋天,麥肯接獲一個新的個案,名叫柯爾(Cole Sear;Haley Joel Osment飾演),年齡只有八歲,與文生的症狀相仿,他自閉、不合群、焦慮,雖然他與母親同住,但母親的關懷對於柯爾的焦慮似乎不能降低絲毫,因此麥肯想這次不能再搞砸了。

在麥肯的抽絲剝繭之下,他一直無法相信柯爾所說的事,最主要的是柯爾宣稱他自己能看到鬼,這對麥肯而言是怎麼都不能夠相信的鬼話。

然而,麥肯在此時也面臨其人生最嚴酷的考驗,他發覺他自己的太太安娜似乎有外遇。他們的結婚週年紀念日,麥肯遲到了,但安娜不聽其解釋。同時他還發現常有一個年輕男子與自己的妻子有親密的接觸,至此麥肯覺得事業和婚姻兩頭落空,人生面臨空前的谷底。

於是麥肯決定放下自己的偏見,嘗試相信柯爾,或許會對心理治療帶來新的契機。而柯爾也因緣際會地幫助另一位吐血的蒼白女孩(也是一個鬼魂),因此柯爾漸漸恢復正常,開始與人群有正常的交往。

在影片的末尾,麥肯終於發現了真相,原來自己才是鬼魂。影片一直到最後才真正揭曉,不管影評人對此電影的評論如何,甚至是電影內容所討論到的鬼魂或靈性層次也好,都不是我注目的焦點。

真正吸引我的是其中所隱含的心理諮商真諦。

首先,對於心理諮商,我提出我自己個人的想法:「是以語言為介面,協助來談者或求助者產生頓悟,並進而促成其在認知、態度、行為上的改變,使得自己可以獨立面對環境上的變動,增加其對環境的適應力。」通常心理諮商大約一週談一次,視情況的嚴重度可談4~6次,若有需要,可談至12次。

若是超過12次,或許可以建議個案尋求心理治療,一週可能晤談兩次,每次1~2個小時,時間長達1~2年。

若是情況更為嚴重,可進行深度的心理分析,每週五次,每次1~2個小時,時間長達3~4年。

在以往的年代裏,心理醫生(更正確應稱之為精神科醫生,在外國影集裡常會聽到shrink一詞,即為精神科醫生的俗稱)或是心理治療師,其態度似乎都是高高在上。如果有機會參觀精神科醫生的門診,我們將會發現病人談不到五分鐘,就已出了門診室,甚至有的醫生一天可以看上百位的病人。醫生都會立即開藥,矚咐病人吃藥就好。這樣的一種情形,所代表著就是心理醫生是專家。這正是「第一階神經機械學」(first-order cybernetics)的概念,一種以「治療」(cure)為主的取向,強調權力和控制。對於個案的問題比較冷冰冰,重視診斷系統(如:DSM-IV,全名為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4th edition,中文稱之為「精神疾病的診斷與統計」第四版,是精神科醫生或臨床心理學家賴以維生的診斷聖經),像是個機械。也因此很多人,較不願意去精神科掛號,而倒比較願意看諮商員或輔導員。

漸漸地,反動的想法就有了「第二階神經機械學」(second-order cybernetics)的概念,一種以「關懷」(care)為主的取向,強調超越權力和控制。同時對於個案的問題也願意積極傾聽,對於診斷系統所給予人的標籤大加撻伐。因此這些心理輔導人員願意將人還原為人,而不再針對其標籤處理。

就好像是一個人若是得了憂鬱症,「第一階神經機械學」的信徒會針對其出現的症狀加以評估,然後給予症狀的標籤並直接開抗憂鬱藥;而「第二階神經機械學」的信徒會試圖了解其狀況的產生,同時探索個案的內心世界及其人際關係。

通常「第一階神經機械學」稱之為「現代取向」(modern approach),而「第二階神經機械學」是「後現代取向」(postmodern approach)。從電影「靈異第六感」一直談到心理諮商,關聯性似乎很少,實則不然。布魯斯所飾演的麥肯,從原本不太相信個案的話,到開始願意「真正」聽進去個案所談的事情,正是一種放棄自己的專家色彩,而多一些人性的轉變。

在「後現代取向」裏,有六個重要的特徵:(1)個案是專家-意謂著諮商員必須從個案的言談中發掘出所需的真相,同時諮商員也不是高高在上觀察個案、(2)抱持「不知道」立場(not knowing stance)-意味著諮商員對於個案一無所知,同時不對個案有預設立場、(3)非批判性觀點-其實就是同理心,接納個案任何想法,但不對其價值觀驟下判斷、(4)諮商員有自己的價值觀-諮商員不一定要立場客觀,因為每個諮商員都會有著自己獨特的想法、(5)交換聲音-在諮商過程中,語言是諮商員重要工具,同時語言也代表著現實(reality),透過諮商員與個案互換觀點之際,尋求改變的可能性、(6)積極介入-諮商員對於個案的改變扮演主動性角色。

因此當麥肯放下自己的專家角色,去相信柯爾的言詞時,柯爾覺得自己被接納,終於有一個人聽懂他的話,有一個人願意不去判斷他所說的話,甚至可以真正與他站在同一立場面對問題,即使這個問題在旁人看起來是非常愚拙。這才是真正的同理心,進入對方的內心世界,分享他所有的情感與思想。

問題來了,萬一個案說謊怎麼辦?難道諮商員不該戳破其言論嗎?難道要隨其幻想起舞嗎?電影畢竟是電影,在真實的諮商情境裏,該如何運用以上的原則呢?

一個真實的例子曾有如此傳神的說法,一個遠洋海員有機會出海,捕魚作業告一段落之時,船停泊於日本海港,但是捕魚的時間很漫長,也很無聊,因此自己的性需求想得到滿足,於是上了岸之後,就找了妓女嘿咻嘿咻,由於個案沒有採取保護措施,當船駛回美國本土時,個案相當緊張,怕會得到性病,於是一上岸就到醫院檢查。

檢查的結果出爐,是陰性反應,表示個案沒有得到性病,這原本該是個令人興奮的結果,但是個案反而更焦慮,因為他在日本嫖妓時沒有使用保險套,理論上來說應該得到性病,因此再次回到醫院重新檢查,一樣陰性的結果,但是這位海員仍然不放棄,一再地回到醫院,終於醫生受不了,終於將其轉給精神科醫生。

但是精神科醫生也只是秉持著檢驗報告所說的,向個案解釋他沒有得性病,要他放心,一切只是他胡思亂想。最後精神科醫生只好轉給一位諮商員,這位諮商員是後現代取向的使用者,當他得知個案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效,見面之時所採取的策略就與其他醫生或精神科醫生不同。

如果我們是這位諮商員,我們如何看待這位個案呢?說他有幻想疾患?或是焦慮患者?還是認為他的症狀與童年經驗有關,於是追溯孩童時代的他與父母互動的情形如何?從我個人的角度來看,或許以上都對,同時也都可能以上都錯。

這位諮商員開頭的第一句話:「你得性病有多久了?」這句話讓那時的我有些震撼,一剎那之間,我也真正體會到何謂同理心。同理心並不是表面相信個案的話,而是打從內心深處去認同個案所說的每字每句。也因著諮商員與其他醫生不同的策略,個案的症狀有了新的突破。

另一個例子則是家庭治療師琳‧霍夫曼(Lynn Hoffman)自己的親身體驗,她描述自己有一次諮商一對母女,由於這個家庭的奶奶剛過世,母親希望女兒多一點時間陪伴她,但因為女兒自己獨立過活已很多年,並不想多花一些時間陪伴母親,因此兩人就有了很大的口角。經過幾次的晤談,琳覺得似乎沒有任何進展,於是就坦承表白自己可能對於促成母女的復合太過急切,因為她自己有一個孩子也在關係上與她處不好。所以她認為,或許復合不見得是個好主意。同時也可能她不是適合她們的治療師。這位母親相當生氣,向琳說:「我們為何付妳諮商費?」之後,這位母親也對女兒說了一段感性的話:「我要妳知道,在奶奶死後,我並沒有要妳為我的憂鬱症負責!」這樣正向的反應,是她們三年來的第一次。

從這個例子來看,琳充分表現出「不知道」立場,並且有勇氣向個案承認自己的無能,但所帶出來的效果卻是相當驚人。同時,將個案當成專家之後,諮商員不再站在高高的山頭觀察個案的一舉一動,而是充分融入他們的生活,這也正是麥肯最後面對柯爾時,他終於不再堅持自己的專家意見,反而幫助了柯爾度過危機,也幫助了自己。

參考資料:
芭芭拉‧婷莉(1984);鄭玄藏譯(1994):短期心理諮商。台北:張老師。

Hoffman, L. (1993). Exchanging voices-A collaborative approach to family therapy. London: Karnac Books.

學生 2006-12-07 13:24:43

寫得真是太棒了...
之前看到那部電影都沒這麼大的感動說....
原來還可以聯想到這些心理學理論...
讚讚讚...
謝謝幫我解答了後現代理論的東西....
寫的很清楚易懂呢..
非常感謝....Orz

版主回應
謝謝稱讚,後現代理論是我在國外求學時就很心儀的。直到回台灣後,後現代理論如雨後春筍般發芽,像是敘事治療、焦點解決...等。當然後現代理論中仍包羅萬象,所以在此只是透過電影來一紓個人心中的體會與震撼! 2006-12-07 14:4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