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心理諮商的神秘面紗(一)

「心理治療不只是個專業,更是一種呼召。」
~摘自「生命的禮物」一書(p332)

【生命的禮物】

「生命的禮物」(The gift of therapy)一書是心理治療宗師歐文‧亞隆(Irvin D. Yalom)的最新力作,他有感自己生命已逐漸走向遲暮之年,於是在高齡71歲時寫了一封公開信給下一代的治療師及其案主們(註1)。而在書的末尾,他談到心理諮商(註2)的職業基本上是在提供服務而非累積財富,若一個人的動機是為了累積財富,則諮商員所過的生活並不是一個合適的生涯選擇。

亞隆認為心理諮商是個「呼召」,英文作Call,希臘文為kaleo,原意為邀請與召喚。「呼召」一詞用在基督教頗多,意謂上帝神聖的邀請與召喚臨到信徒身上,促使其作出生命的改變,終其一生傳揚福音,領人歸主。但其另一涵義為「職業」(vocation)的選擇,許多人以為職業的選擇是漫不經心或者是隨意的決定,然而在其原意裡是一份上蒼對人神聖的邀請與召喚,邀請人進入一份終身的職業。工作(job)或有可能隨著時間的調整而有所不同,但職業(或作「生涯」-career)卻是人一生的追求與尋覓。

因此成為一個諮商員是審慎的決定與思考,更是上蒼所賜予「生命的禮物」,他擔負的是上蒼神聖的使命。

【算命師插曲】

回想大學時剛進入心理系就讀,那時還對所謂諮商員的呼召懵懵懂懂,只記得有位朋友得知我考上心理系之後,一方面以喜,因為我可以進入大學就讀,成為神氣的大學生;另一方面以憂,她說到我將來可能就是路邊攤的算命師,從事幫人測字、改運這一類的工作。聽完之後,不覺莞爾,那時候大家對於讀心理系的人不知其前途如何,甚至還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有個朋友還以為我可以看穿其心中想的是什麼,盡量避免跟我講話和接觸,以免我測知其內心的世界。現今想來都覺荒謬,若是可以談談話就知道對方的內心世界,了解其每個時刻的一舉一動,諮商員就真像是神而非人了。況且那時的我只不過是個剛考上心理系的學生,也不可能擁有一般人所認為的讀心能力,因此不可否認的是,有許多人賦予心理諮商一種「神秘」的特性,直到今時仍有不少人認為來看心理諮商是個見不得光的事,以為自己的心理有毛病。

【「三位一體」魔】

「三位一體」是基督教神學用語,指的是聖父、聖子、聖靈為三個位格,但卻是一位上帝。本文無意深入探討「三位一體」的實質含義,在亞隆的新書當中卻指陳出心理諮商的「三位一體」力量:魔力、神秘和權威。我稱之為「三位一體」魔,用來說明心理諮商中長久存在的迷思。對不了解心理諮商的一般人,會以為諮商員像是一位有權威的醫生,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有打折扣的空間。甚至有的人看待諮商員如同一個有罪的人向神父告解,告解結束之後,罪擔脫下,問題就都獲得解決。甚至有一些我的朋友也三不五時請教我,以為我可以無所不知。

然而,看在亞隆的眼裡,他敦促諮商員放下以上的魔力、神秘和權威,同時他也提醒來談者勿對諮商員抱持以上不切實際的魔力幻想。諮商員如同一般人,既是人,就有其喜、怒、哀、樂等不同的情緒,在生命的旅程中也有自己的人生功課需要學習。

因此心理諮商要有效,除了來談者需要有改變的動力之外,諮商員是否為具「療癒性的『人』」,將是更為重要的一點。具「療癒性」意謂著諮商員本身也深刻地去追尋過自我的定位,甚至是面對自己過去的創傷,也曾經歷過一番的療癒。更重要的是諮商員把自己看做是「人」,他與來談者處於相同的地位上,並不因此比來談者高人一等。這也正是新興的心理諮商學派力主「案主即專家」的概念,諮商員不過是個「催化者」,協助來談者將改變的動力化為具體的行動,或是催化對自己的認識,以期能夠擁有更統整的自我。

【諮商員為療癒性的人】

諮商員作為一個療癒性的人,是個懂得自我反思,並願意自行調整與改變的人。如同赫曼‧赫塞(Hermann Hesse)於1922年所創作的「流浪者之歌」(Siddhartha),書中主角西達塔為尋求內心的安息之所,踏上了苦修之路,期間他也嘗盡榮華富貴、享受情慾的歡樂、掌握過權勢,但這些並不能填滿西達塔的需求,最終他又回到了苦行者的身份,性靈上的體悟,讓他對人生有一番新的觀察。

對我個人而言,療癒性的經驗,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初戀的傷痕。以前以為的山盟海誓,甚至所經歷過的奇蹟事件,在愛情結束霎那間,如空虛、泡影,一無所剩。如同聖經傳道書所言:「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傳道書一章2節)那時我的心如同傳道者所羅門王所描述的一般,心被掏空了,只覺萬事一下子天昏地暗,腦海裡的思緒萬般擁上心頭,有好的念頭,也有壞的念頭。不明白愛情為何結束,因何而終,對方突然音訊渺然,讓我不知所措。初嘗愛情甜頭的我,就像是個小孩偶然沒有吃到母親給的棒棒糖,就想耍賴,用盡各種方式去挽回,直到力氣用盡,回歸正常。

分手後的半年時間,每晚上床之前,為避免同房的室友受到影響,自己蒙著棉被放聲哭泣,流淚禱告,期待上帝給予答案。無奈我的耳際邊始終沒有響起上帝的聲音,帶著受傷的心重返學業。畢業時也不負家人的期待,以班上第一名畢業,並且上台領獎,這或許是上帝對我個人的補償。

這段經驗帶給我個人的啟發,讓我了解我是個渴望親密的人,也因為如此,我不是像我自己所認定「可以享受孤獨的人」,若然,我大可平順地回歸單身生活而無需為初戀的失落而傷感不已。同時我也發現愛情的傷痕真是令人痛徹心扉,之後的讀書生活一翻起書本,依然清楚看見對方的影子從書本裡浮現出來,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下來。我就發覺,我不如我外表所看到的堅強、勇敢,我只是個人,有著脆弱情感的男人,也是渴望愛情的人。

也因此,接下來的生活,情鎖七年,繳了七年的愛情白卷。自己的反思、一些好友及長輩們的協助,讓我逐漸體會到,我受此創傷為的是安慰將來跟我有同樣遭遇的人們。即使認知上有所體悟,心理情感的煎熬仍如同鬼魂揮之不去,甚至當兵時,有機會看日劇「東京愛情故事」,還會被劇中的情節牽引,並一心一意的將主題曲抄錄下來,日記中還記錄著我寫下的歌詞:「那一天,那一刻,如果沒有在那裡遇見你,我們永遠也不會相識,不論是誰的甜言蜜語,都不可以三心二意。雖然很痛苦,但是我不會約束你的自由,明天我一定會比現在更愛你,我會全心全意的愛你直到永遠。」

在軍中苦悶的生活,我終於體會「放手」是我必需學會的功課,我不再想要約束對方或挽回逝去的情感,縱使鬼魂仍在心底某處盤旋不已,但我知,我已如同西達塔重新踏回追尋「自我」的歷程,距我領受諮商員的呼召不遠,同時我也將成為一個具療癒性的人。

註解:
註1:該書英文副書名為“An open letter to a new generation of therapists and their patients”,但出版社將其改為「給心理治療師的85則備忘錄」,與其原意相距頗大,筆者認為最佳翻譯為「給治療師及案主們的公開信」,一方面兼顧翻譯的簡潔原則,同時也保留了作者的原意不只是寫給治療師,也是寫給正接受心理諮商或治療的案主。

註2:「心理諮商」與「心理治療」在本質上類似,但在時間的安排及內容分析的深度有別,因此在本文皆以心理諮商替代心理治療一詞。芭芭拉‧婷莉(Barbara W. Tilley)依晤談形式的不同,區分以下三種:(1)「心理諮商」大約一週談一次,視情況的嚴重度可談4~6次,若有需要,可談至12次;(2)若是超過12次,或許可以建議個案尋求「心理治療」,一週可能晤談兩次,每次1~2個小時,時間長達1~2年;(3)若是情況更為嚴重,可進行深度的「心理分析」,每週五次,每次1~2個小時,時間長達3~4年。

延伸閱讀:
1.歐文‧亞隆(2002)、易之新譯(2002):生命的禮物-給心理治療師的85則備忘錄。台北:心靈工坊出版社。

2.芭芭拉‧婷莉(1984)、鄭玄藏譯(1994):短期心理諮商。台北:張老師出版社。

3.赫曼‧赫塞(1922)、蘇念秋譯(1992):流浪者之歌。台北:萬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