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ke(9)ケーキ
雙眼緊盯著覆蓋在桌面上的在留卡,她們明明感嘆著這張得以合法居留的身分證明有多麼得來不易,卻又時時得接著嘆息著雙手緊捧著石缽的自己究竟得有多麼廉價。
像個委屈巴巴的外籍小媳婦似的,咬緊著牙關,吃不飽卻又偏偏餓不死。
特別在這種難以預料的分別悄然而至時,黎景芹那不知何處安放的小手,只能下意識緊抓著從香川陽理那裡收到的手帕。
不斷竄入鼻腔的熱氣,多少讓本就睡眠不足的大腦開始頻頻發脹。她呆望著一道接著一道塞滿桌面的韓式料理,耳邊雖然淨是那些硬是拼湊出來的閒話家常,可聽來明明沒有什麼深意卻又莫名的特別扎腦。
「要我說,妳才是最應該趕緊離開這個地方的人。」毫無疑問,這絕對是一道妥妥的散夥飯。
畢竟她的眼前此時正坐著兩個合約還走不到半年,卻已經痛快的伸展著手腳,不知從何時開始便已經早早收拾好所有行李準備要脫離苦海的舍友兼革命戰友。
嚴格來說,其實好像也沒有到革命戰友那麼誇張。
和黎景芹那慢熱又膽怯的性格截然不同,即便她們各自居住的房號中間隔了不曉得有多少道牆,可既然同住在一棟公寓底下,本就熱情又好客的簡婷婷和蕭芳瑜,更是時不時就會上門將窩在殼裡的黎景芹拖出門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生怕無法脫殼的黎景芹一旦沒事就會一個人窩在角落裡養香菇。
「我還以為那是妳們進度太快!」黎景芹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無神的雙眼看起來多少有些埋怨。她直盯著面前好不容易才盼來的珍貴同鄉,「感覺就像是突然莫名其妙地過了三個月的蜜月期,然後又只剩下我一個台灣小可憐只能躲在角落滿腹內傷了。」
黎景芹故作憤恨地咬了一口辣到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的韓式炸雞。
「那是妳太不正常了!」蕭芳瑜貼心的將剛到滿的冰水推到黎景芹的面前,表情卻像是在盯著什麼奇珍異獸一般,「除了那些被綁死三年合約的研修生想跑也跑不掉,要不這種鬼地方正常外國人大概待個半年就該跑光了。」
「而妳竟然能夠待了快兩年!」尤其此時蕭芳瑜的眼神簡直讓黎景芹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她是不是天生就具有某種被虐體質。
「話說回來,妳目前拿的簽證也差不多快到期了吧?兩年應該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再來也只能走轉簽了吧?」簡婷婷將已經燒出鍋巴的石鍋拌飯分裝到白色的瓷碗裡,餘光瞥了一眼整齊排在桌邊的在留卡,語氣裡不難聽出幾分擔憂地問道:「妳是最有機會換到正式工作簽的人,總不會想繼續耗在這間公司,結果只能換到一張得過且過,最後連申請永住的牆垣都摸不到的簽證吧?」
黎景芹這回則是被米飯噎得一句話也哼不出來。
簡婷婷挑了挑眉,「我就不懂妳這麼堅持要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我和芳瑜的日文就算不大好,遇到不合理都還是知道要冷著臉硬上幾句,但就妳那任人揉捏完全沒有底線的性格,明明周圍的人怎麼看都沒有少壓榨妳。」
「對!特別是開司那傢伙,只要一開口就是各種使喚妳。」說著這話的蕭芳瑜,嘴裡塞滿的醃漬酸蘿蔔都還沒來得及嚥下,緊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的驚呼,讓她不斷分泌出的唾液差點就要噴在簡婷婷的臉上,她喊道:「妳該不會有那、那什麼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什麼鬼啦!」
「這麼說來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說景芹,妳該不會真的對開司大叔有意思吧?」
「咳。」扔下筷子的黎景芹先是猛咳了一聲,「那個人才不是開司!妳們是打算讓我連飯都吃不下去嗎?」她應該慶幸自己當下嘴裡嚼得不是簡婷婷夾進自己碗裡的辣炒年糕,否則她自己都不敢確定此時究竟是會被噎住氣管還是被辣醬嗆得灼傷食道。
不得不說那些一周一部韓劇的女人,有時大開的的腦洞簡直驚悚得令人害怕。
「喔~?那個人?」
「原來還真有對象。」簡婷婷挑起的眉頭甚至高到不能再高。
「就我們這三個月的革命情感,妳竟然還敢不從實招來?」簡婷婷挪了挪屁股,手臂挨著身旁人的肩膀,看起來幾乎整個人就要貼到了不斷向後躲避的黎景芹身上,「還不趕緊跟姐姐說說那人是誰?到什麼程度了?難道已經在交往了嗎?」
「對啊!究竟是誰?這公司除了一些令人不忍直視的大叔以外,應該沒有什麼可以當作對象的人才對啊。」
「還是說是公司以外的人?」興致異常高昂的蕭芳瑜,本就高亢的嗓音甚至持續向上提高了好幾度。
「我聽不懂妳們在講什麼。」黎景芹艱難的嚥了嚥不知怎麼突然就像是被吸乾了一樣的唾液,一時之間她竟不確定自己應該怎麼應對眼前滿臉寫滿八卦的女人。
伴隨著一股莫名的不安,懷抱著幾乎就要溢出胸腔的困惑,越是對上簡婷婷那雙多少含有幾分擔憂的眼神,她幾乎懷疑自己就要被長期下來無法與誰傾訴窒息感給淹沒。
同香川陽理之間的距離越是靠近,就越是感覺自己需要些許即便只是隨口應上的某種答案。
那些讓她無比困惑又動搖的親近和擁抱,在其他人眼裡看來又該是怎麼一回事?
這麼說來,黎景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和誰真正談論過香川陽理,以及那些時而會突然揪緊胸口,卻又不知從何而來的焦慮和疼痛。
「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當這句話硬是由舌尖往外推了出去後,黎景芹感覺自己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連同嘴邊的笑容都是難以察覺的苦澀。
「只不過是關係有點好......」的......?,她不自覺再次停頓了一下。
黎景芹突然驚覺自己和香川陽理的關係似乎連朋友都稱不上。
「而已。」霎那間蔓延在胸口處的痛楚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妳的表情看起來可不像只是朋友那麼簡單。」蕭芳瑜雖然一手邊滑著訊息接連不斷的臉書,嘴上似是調侃的語氣卻一針見血的讓黎景芹差點忍不住又要乾咳了起來。
一向對於戀愛八卦話題興致勃勃的兩人,大概是清楚黎景芹的性格是越戳就使勁內縮的類型,雖然沒有任著自己滿腹的好奇,對著顯然手足無措又不知道怎麼開竅的木頭窮追猛打,可眼裡閃爍著的那滿是期待的光芒,還是刺得黎景芹乾瞪著碗裡拌滿辣醬的米飯,已經有些發昏的腦袋不知道該抬還是不該抬。
黎景芹並不曉得該怎麼去定位自己和香川陽理的關係。
光是十幾歲差距的不同等,似乎更加劇她們根本無法成為朋友的距離。
「不管怎麼說,有個喜歡的人在總是好的,要不這地方還真不是人待的。」簡婷婷說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還不忘對著即將要上繳的工作證翻了一記白眼。
她們臉上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看來這間不太討喜的公司,顯然再也等不來任何一個誤入歧途的台灣人。
「看我之後怎麼爆料他們!」聽說簡婷婷甚至還為此一邊翻著白眼一邊特地註冊了背包論壇的帳號。
「喜歡的人?」黎景芹抬起頭來,臉上盡是藏不住的不解,莫名疏不開的眉頭裡還夾雜著一絲難以言盡,近似於恐懼一般的神情。
一瞬間盡失的食慾,讓她徹底放下手中扒沒幾口飯的筷子。
或許是不久前的辣醬太過於刺激,黎景芹總感覺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可以,她驚覺此時好像應該為此辯解些什麼,「但我也喜歡妳們啊。」可當壓抑著那股莫名湧上的不安這麼朝著眼前的兩人說完時,緊接而來的心虛,讓黎景芹再度陷入某種強烈的自我質疑。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做解釋。
「既然這樣,那不如妳就跟我們一起走吧。」說著簡婷婷還順帶使勁地眨了眨眼。
「啊?什麼?」黎景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有必要那麼驚訝嗎?」
「妳都可以為了那個只是關係有點好的神秘朋友繼續留在這種Black企業,我們可是革命戰友欸,妳怎麼忍心跟我們分別?」
「還是說妳只是想敷衍我們,所以『青菜』說說而已?」簡婷婷的臉上雖然做著有些難過的表情,可嘴角的笑意卻明顯得可以。
「才不是!我只是... 因為她說...」
「說什麼?」
「希望我能一直待在她身邊。」黎景芹那本就不大的聲量像是被天花板上的風扇給吞了去似的,越發含糊不清了起來。
「喔~?這樣還叫做只是關係有點好而已?」
「就真的只是這樣。」黎景芹端起了手邊的玻璃杯,有些難受的輕含了一口杯裡全是碎冰的烏龍茶,說不上是補充還是某種幾近於強調的自我暗示,「因為是很溫柔的人,我想她大概不論對誰都是這樣。」
「好好好,隨妳怎麼說都好。」簡婷婷和原本還在操弄著手機的蕭芳瑜相互對看了一眼,然後像是突然找回了什麼久違的默契一般衝著還不開竅的黎景芹直搖頭。
「總之如果之後在一起時,不要忘記通知一下我們就好。」
「妳們臉上那笑容真是一點也不友善。」黎景芹像極了洩了氣的皮球,手捧著周圍滿是水氣的杯子,在盛夏裡突地升起的寒意,讓她的雙手不自禁的微微顫抖。
喜歡的人。
她就像是被迫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從未有過的恐懼夾雜著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痛楚,黎景芹垂下了頭,眼裡閃過連同自己也不願察覺的淚光。
似乎有誰正在耳邊悄聲輕喃著複誦道:「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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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一段時間都沒能好好寫些什麼,
總感覺因為很多事情疲倦得可以。
加上進入新職場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年,
總算才開始感覺有些適應而已,卻沒想到能夠獲得意外的認可,
接下了被上司任命的擔當的工作。
在各種不安和疲倦中掙扎,以及內心的日漸匱乏,
大多時候,都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努力什麼,
又為什麼而努力的無助中迷惘。
如果能有什麼可以填補內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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