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ke(7)ケーキ
突如而至的一波離職潮迎面掃來,決定不再和公司續約的短期契約員工一個個相繼著道別。有些人客套的話語偶爾時不時夾著幾分酸意,特別是有些意有所指的謠言,最後一字不漏、甚至加油添醋的流進關也關不住的耳裡。
比如說黎景芹感覺自己明明什麼也沒做。
可本就不太過於結實的腦門,卻還是硬生生挨了一記鐵板。
她日常躲在遠山的身後,死命低著頭來想避開五滬部長那時不時就朝自己掃來,那總像是在算計著什麼,反正絕對不懷好意的視線。
即便平時神經大條的自己再怎麼樣遲鈍,黎景芹都知道她似乎莫名其妙成了逼得近藤離職的罪人。
即使不用操作課的實習生拿著廣播器大喊,日本人也並不如傳言那般對於自身以外的事情漠不關心。
不過身處在得具備時時能夠應對著各種國籍同事手腕的公司,黎景芹自然知道,『嘴碎』往往不是因為對方是哪一個國家的人,見識過各種膚色的嘴臉之後,不難明白碎嘴似乎本就是人性之一。
透過咀嚼著別人的事蹟來提高自己的優越。
不論到哪似乎都是這個道理。
「感覺平時眼高的五滬部長好像還蠻欣賞近藤的,聽說他已經不只一次勸說近藤繼續和公司簽約。」
「真可惜,難得的小鮮肉就這麼又沒了。」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都還沒閒得下手來釘齊,幾個孩子不曉得已經蹦出了幾個的前輩們,此時只顧著語帶惋惜的盯著別人的背影,有一句沒一句地在黎景芹的耳邊搭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戀愛神經的自己太過異常,黎景芹不禁發現那些只要年紀還不到中年的男人,就算工作能力不行,甚至什麼事情也不做,但只要落在那些掩著嘴角、偷偷擦著口水的前輩眼裡,就算只是站在原地發楞都能被當成是寶藏。
抬起頭來剛好迎上五滬部長那帶刺的眼神,黎景芹用力拽著遠山的衣服,不自覺地多扯了幾下。
她回憶起在洗手間時,關於Diệu那略帶責備的語氣,黎景芹雖然歪著脖子滿臉不解,卻沒有過多去追問操作課的人們究竟從近藤那裡聽來了什麼。
嚴格來說,她面對著擋在自己面前的近藤雖然身體有些微微發顫,卻仍記得自己好像也沒多說些什麼。
「不好意思,我認真想了想,要不我們還是等在熟識一些之後再來交換吧?」說著這話的同時,景黎景芹能夠感覺自己緊張得就連頭頂上都在冒煙,甚至下意識地不斷期待著此時早已下班的香川陽理能夠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她的滿腦子似乎都是那句:「妳只要想著姊姊我就可以。」
「為什麼?現在交換不也可以嗎?」近藤顯然有些不解黎景芹突然的變卦,臉上多少看得出來有些不快。
「該怎麼說呢...」黎景芹嚥了嚥口水,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對於沒有人路過走廊這件事情感到有些不安。她努力壯著膽子讓本就輕到不時會飄的聲音能夠顯得穩定些,「畢竟我們至今為止真的沒有說過幾次話,即使交換了聯繫方式,也真的不知道能夠聊些什麼。」光於這點她可是一點謊也沒說。
「我們又不同組,平時哪有什麼可以說話的機會?」
黎景芹仔細想了想,近藤這話說得好像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望著男人臉上沒有什麼惡意的表情,黎景芹心想,如果不是工作之內的事情,反正大不了就是不讀不回應。
可當那句「好吧。」才準備要出口而已,香川陽理那雙好看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又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想起那句語氣堅定的「不可以。」黎景芹不知怎麼地突然升起了一股好似出軌的罪惡感。
她尷尬的低下頭來輕咳了幾聲,抬起頭來依舊是那張滿臉歉意的表情朝著近藤說道:「我還是覺得等我們在熟捻一點之後再說吧,平時我們休息的時間好像也差不了多少,有什麼想說的話其實隨時都能夠聊上幾句的對吧?」
黎景芹自然沒有忽略近藤臉上的不悅和尷尬,可這卻是她自認已經是身為社交障礙的自己,能夠做到最好的婉拒方式。
近藤並沒有繼續為難滿腦子只擔心著香川陽理是不是會不高興的黎景芹,各自禮貌的打了最後一聲招呼,在那之後他們各自低著頭避著面,確實再沒有向對方開口搭過任何一句話。
黎景芹左思右想,終究想不透自己是在哪裡開始說錯了話。
「沒事吧?」遠山並沒有扯過被拽在孩子手裡的衣角,她回過頭來看著一旦開始垂頭喪氣,縮起身版個頭都不到自己肩膀的黎景芹輕聲問道。
一向習慣勉強笑著說自己沒事的黎景芹,這回倒也難得垮下了臉來,一邊扯著人家的衣服,一邊對著遠山直搖頭:「我有預感,我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姑且不論那些莫名其妙的謠言,究竟會在部門之間被人拿來配茶兼抹醬油仙貝嗑了多久,單憑女人感測到危險時就會拼命作響的第六感而言,黎景芹的預感則是一點也沒有出錯。
雖然她的個頭矮小、肩膀也不寬厚,聽來像貓一樣軟軟綿綿的嗓音,總讓人不自覺會誤以為她還是個孩子。可除了偶爾拉拉遠山的衣襬以外,靜靜藏在骨子裡又倔又強的性格,讓黎景芹其實並不那麼能夠向人撒嬌示弱。
面對著一件件堆疊在眼前,簡直不合理的工作量,黎景芹也只是在內心咒罵著那些擅用職權騷擾的人都是王八蛋,然後像顆缺了卡榫的陀螺,拼命轉到世界都跟著地轉天璇為止。
這不算什麼的。
當初被中國的前輩像個笨蛋一樣呼來喚去耍得團團轉時,她還不是一句牢騷也沒吭過。
對上遠山那偶爾投來的幾分擔憂,黎景芹撐著兩條發軟的短腿一整個上午也沒停過,只是時不時朝著遠山的方向,扯著嘴角回應著最基本的微笑。
「黎,妳手邊忙完的話,開司讓妳去支援一下B或F。」
「不對!A也沒人啊!五滬部長不是先讓小黎進一下A組的嗎?」
「說什麼鬼話!」原本是韓國籍,兇起人來還中國前輩沒什麼兩樣的千代組長,本就宏亮的嗓音竟也跟著咆嘯了起來:「我們組自己就人手不足了,憑什麼老要我們把黎給借出去給妳們?」
黎景芹盯著千代和子一副已經準備要殺人的模樣,身下那微微發顫的雙腿,像是突然被人沾上地板一樣,等著要再次邁出去的步伐似乎怎麼跨也不對。
畢竟論攻擊性和戰鬥力而言,她們組的千代組長可是和審查部的幸田前輩有得比。
黎景芹抬頭朝著遠山前輩默默發送了某種求救電波,她可不想事後被組長算秋帳時給搓掉一層皮。
「好了好了,你們執行部的紛爭現在先放到一邊,現在不論哪組工作落後都不是重點。」看起來像是以百米速度從審查部方向跑來,上氣喘得不接下氣的上川美子,一手不斷輕拍著還在劇烈起伏的胸口,一手則扣上黎景芹的肩膀,呼吸困難地說道:「操、操作課那裡又出了作業問題,早上F組負責的那批產品商標全都出了錯,幸田小姐現在已經在那邊炸得屋頂都要掀開了,總之、總之這裡先派一個人過去處理一下吧。」
「既然是F負責的產品,那就直接找他們的人啊,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千代瞪著上川那扣在自己組員身上,怎麼看都不安份的手掌,那本就宏亮的聲音又高上了幾分。
尤其平時看來對誰都不滿的千代和子,特別和審查部的人一向不對盤。
黎景芹甚至不難想像,此時100公尺外的部門大概一個個都貼在門上,聽著她們G組的組長又在怒氣沖沖地和誰吼雙簧。
「但是妳看,他們的組長姜恬不是休息嗎?所以現在能和那些中、越實習生了解情況的,就妳們組的小黎了。」
黎景芹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平時對自己還算照顧的上川前輩。
這根本毫無疑問就是打算推自己出去撞槍口,畢竟誰都知道氣瘋掉的幸田未由紀究竟有多可怕。
「我能不能不要?」
「我怕。」
她的聲音在發顫,覆蓋在厚重瀏海下的額頭更是佈滿了冷汗。
即使黎景芹已經用盡了全身上下的力氣來發抖表示抵抗,還是免不了被人連拖帶拉的推到了操作課的門前。
「我說...上川前輩,關於這個產品我其實不大清楚,實在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幫上什麼忙。」黎景芹嚥了嚥口水,她無法確認此時的自己究竟要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她甚至根本不覺得操作課那些實習生,會在見到她之後老實的坦承是他們作業上的疏失。
「沒事的。」上川拍了拍黎景芹的肩膀。
「總要有個人讓未由紀可以稍微冷靜下來一點。」這句話則含在了上川美子的嘴裡。
隔著大門都無力抵擋的咆嘯穿透了耳膜,回想起幾分鐘前的千代組長,黎景芹不禁覺得她們的組長其實還是有幾分可愛。
在上川前輩的幾句請求和安撫下,黎景芹終究還是壯著膽子走進了四周瀰漫著火藥味的操作課裡。
一個個像是聽不懂,或是刻意裝作聽不懂的實習生們低著頭,誰也不肯抬頭正眼對著不斷飆罵,並且早已氣到滿臉脹紅的幸田未由紀。
那些中籍的實習生們交頭接耳著相互推託著責任,而日文程度同樣不怎麼可以的越籍實習生們,則一句也聽不懂幸田前輩嘴裡那中日文交錯的責備。
本就沒有幾分膽量的黎景芹自然不敢上前和幸田搭話,更別說要安撫一個怒火上頭的女人,那簡直可以算得上是找死。
黎景芹靜靜地湊到了其中一個實習生的身邊,接過他們手中遞來的資料,小心翼翼的向對方確認了一下哪邊是出錯的產品。
她總得先看過東西,才能判斷究竟是在哪個環節開始出了問題。
只是黎景芹的手根本還來不及碰到那一列列堆高的箱子,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幸田,猛然抓住黎景芹那沒長什麼肉的手臂往後用力一扯,用著極高分貝的音量吼道:「不要在這裡給我添亂。」
一個踉蹌,被向後扯了幾步的黎景芹臉上滿是驚恐,她差點就沒有跌坐在地上懷疑人生。
「對不起。」回過神來的黎景芹下意識地彎下了腰,即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然而把所有爛攤子推給黎景芹的前輩們,此時不僅一個人影也看不見,早已氣昏頭的幸田甚至把根本狀況外的黎景芹直接列入那些實習生的一員,嘴不饒人的各種鄙夷和譴責。
黎景芹低著頭沒有說話,尤其像他們這樣沒有話語權的最低階外籍契約社員,此時就連一句最基本的辯解都不應該。
她忍著在眼眶不斷打轉的淚水,過於疲乏而開始混亂的大腦,不知怎麼地只能不斷浮現香川陽理滿是寵溺的眼睛,好像只有不斷在心裡默念她的名字,黎景芹才能感覺自己可以繼續維持著某種假象而不崩潰。
站到雙腿發麻的黎景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勉強掛著笑容跑出了課間,長期以往累積下來的所有委屈,讓她突然有股極度強烈的噁心感。
她想著只要給自己的臉上潑潑冷水,關在廁所間裡一兩分鐘應該就能穩定下來才對。
卻沒想到眼眶裡還噙著淚水,根本不敢抬起頭來的自己,會在走廊的轉角迎面撞進誰的懷抱裡。
「啊,小黎?」女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頓時盈滿在鼻腔裡的是那股最為熟悉不過的香水味,平時一向不願怎麼示弱的黎景芹竟也忍不住的緊縮在香川陽理的懷裡,默默的抽泣了起來。
「沒事的,有我在。」香川陽理一手輕拍著黎景芹的後背,一手則輕撫著那小小的腦袋,語氣裡雖免不了幾分擔憂,卻又充斥著包容。
路過一旁的濱田里香停下了腳步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嗎?黎沒事吧?」
「沒事,小黎可能就只是太累了,尤其這孩子好像常常睡眠不足,最近越看越像一頭小熊貓。」香川陽理低頭看了一眼死命藏在自己懷裡的腦袋,盡可能用著玩笑的語氣來掩蓋黎景芹那不願被人撞破的小情緒。
「話說回來,妳們兩個感情還真好。」
「當然,這孩子可是我的情人呢。」香川陽理邊說著,摟著黎景芹的雙臂甚至還稍稍用力了幾分。
對著這種時候也不忘要調戲自己的前輩,黎景芹這次只是靜靜的躲在香川陽理的懷裡,一邊嚥著停不住的淚水,一邊努力感受著那從未有過的溫度。
啊。
這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原來人的體溫,是可以這麼樣的溫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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