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19)
凜川家的管事替我繳清了所有的醫療費用,而一向以利益為上的凜川正雄從不做毫無意義的投資。
我的膝蓋緊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壓縮在硬質的膠鞋下,依然纏著繃帶還有些發腫的腳踝,此時正被人嘻笑著踩踏在腳下不放。
不曉得在何時繃開的第一顆扣子,遠遠地飛到講台前的桌腳擅自藏了起來。白色的制服上還沾染著些許飛濺而來的果汁,就連那些被惡意擺放在桌面上的白花,被汁液染紅的花瓣在此時顯得刺眼的可以。
耳邊突然再次迴盪起出院前野口不斷重複地叮嚀,「小愛子要好好保護自己。」
「岸本醫生也說了,在身體完全復原以前,需要避免各種激烈的活動。」
「即使叮囑著讓妳遠離那些奇怪的食物,結果小愛子還是會因為急性腸胃炎一次又一次的入院,所以我就不學岸本醫生那樣老抓著人再三嘮叨了。」接著野口幫我整了整身上有些發皺的衣服,眼神裡雖然透著擔憂,但還是放輕了語氣笑著說道:「雖然腿上的石膏拆掉了,但我和岸本醫生都覺得小愛子應該還要在牢牢綁個一兩周。」
野口學著岸本醫生挑起了眉頭,不知怎麼的她原本還有些圓潤的臉頰,在這個月內明顯消瘦了許多。
「我還以為岸本醫生會希望我趕快別老是霸佔著野口醫生。」
「咳。」野口像是被嗆到似的,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又說什麼呢!不能老是戲弄大人!」
野口知道自己無法阻止木木川和秋水櫻紀時不時就會上演的暴行,內心藏著在多恨不得出口的話語,最終她也只能掩不住無奈的提醒著:「總之小愛子有時也要為自己的身體想想,回到學校後也要小心別碰撞到還沒復原的地方。」
野口的叮嚀穿插著周圍愉快的嘻笑聲。
「啊啦!我還真是不小心。」刺骨的冰水沿著傾斜的桌面,直接從我頭上淋了下來,眼看著右腳還踩在我腳上的白井果乃,用著像是等待著被人誇獎的語氣一般洋洋得意。
「不過比起被燒得連灰也不剩,一點點冰水而已,秋水同學一定不會在意的對吧?」白井夥同著和她一樣漂著栗色頭髮的小夥伴,修齊的爪子上塗了一層又一層亮得簡直就要發白的指甲油。
她們圍在我的周圍,一個個卻時不時的眼神就朝凜川真理子的方向瞧,像是在試探又是在等待什麼指令一般,就怕所有人會不曉得她們在橋本佐惠死亡、廣末美枝子和戶田奈奈美失蹤、秋水愛子因不明原因入院後,有幸成了凜川真理子的新寵物。
所幸白色的室內鞋不會在剛買不久的黑色長襪上留下什麼難洗的腳印。
盡情踐踏在尚還纏著繃帶的傷處上,看著有誰能夠低於自己一等,似乎能夠讓總是被人在背地裡嘲諷著的白井心生出些許優越感。
這麼說來,她們似乎不僅一次曾朝著自殺的川下由奈潑過在廁所裡裝滿的水。
我擦了擦滲到眼裡的水珠,如果讓白井果乃知道,早已對於所有痛楚都感到麻痺的秋水愛子根本無法給予她們期望的反應,那麼那股莫名而來的優越感大概也會像被人從頭淋了一盆死水一般,怎麼也燃燒不起來。
「啊。」按照白井的期望,我發出了毫無起伏的呻吟。
畢竟秋水愛子是個騙子,演演拙劣的戲碼遠比對著鏡子練習那些難看的微笑還簡單。
我想野口醫生大概說什麼也不會想到,原來有些激烈活動在學校也是能夠被人強迫著做的。
「秋水同學我弄疼妳了嗎?真是對不起。」白井的表情不出所料的看起來更加的愉快,她滿心歡喜地發揮著好不容易到手的主役劇本,朝著其實打從心底看不起她的小跟班揮了揮手,「地板太冷了,妳們幫幫我一起把秋水同學扶起來吧。」
「妳看白井那傢伙。」
「明明不過就是個笨蛋,她在那裡裝什麼裝。」
「實在有夠滑稽的。」
周圍站著圍觀的人們咬著耳朵私語不斷。
其中一兩個即使同班了兩年而我依然叫不出名字的少女,看起來雖然對於被白井指揮這件事情感到不悅,但還是滿懷“善意”的拉著我的頭髮使勁地往上扯。
望著眼前這些在平凡不過的嘴臉,我的頭皮竟然有些發麻。
然而從一開始就保持著緘默的真理子,緊盯著地面的雙眼雖看不出一絲情緒,可早已知道凜川真理子真實面目的秋水愛子不可能沒發現,那微微上揚的嘴角正說明著她有多麼愉快。
所有人的情緒按照著真理子期望的那樣在沸騰。
恣意的掌控和破壞,是善於操弄的凜川真理子最為喜歡的娛樂。
「白井同學,請妳別這樣。」看著被人扯著頭髮硬是被迫抬起頭來的我,真理子總算抬起頭來故作難過的輕聲喝止著。
真理子倒也不是真的希望白井停下手來,她不過是想加速催化周圍的情緒罷了。
「喂!白井,上學期的事情妳們還沒學到教訓嗎?」
「對啊!妳是不是太過份了?秋水同學才剛回來學校就被妳們給針對,也太可憐了。」
「就是嘛!好不容易才趕走了一個逼死川下的谷本,結果又來一個白井嗎?」
「我記得那時候白井好像也沒少跟著谷本一起欺負川下?」
「明明只是個要靠姐姐上銀座陪酒才能來上學的窮鬼,在這裡裝什麼老大。」
「我看就是忌妒!怕自己好不容易拿到的糖又被人搶了回去。」
「嘖,果然窮鬼就是窮鬼,貪心的很。」
宛若是被點燃的火苗,夾雜著各種情緒的不滿轟然而起。
「喂!佐佐木妳還不鬆手?」
猛然被人推了一把的佐佐木,扯著我的頭髮踉蹌的倒退了幾步。
雖然手是鬆開了,但她的手指上還纏了不少我的頭髮。
逐漸開始圍到白井身邊的一個個少男少女,像是突然獲得了什麼粉紅戰袍一樣,指著白井一口一句嘲諷,一邊自詡的自己的行為就叫做正義。
然而明明在真理子開口以前,他們也不過是搭著肩、掩著嘴,嘻笑著圍站在不遠處等著看戲。
「你說什麼?我家窮不窮關你什麼事?而且你們真的意見這麼多的話,在秋水桌上放白花的時候,你們不也笑得挺開心的?」白井脹紅著臉孔,沒想到會突然成為眾矢之的的場景讓她說起話來都免不了有些顫抖。
「而且話又說回來,我這不也是為了真理子同學嗎?」白井說著還不忘委屈巴巴的直朝著真理子的方向看,只差沒有搖搖尾巴來表示自己的忠誠。
「真理子同學太過溫柔了,即便真理子同學因為橋本她們的事情有多麼難過,她也完全沒有去苛責秋水愛子。」
「雖然新聞上說應該是那什麼誘拐集團幹的,但我覺得一定和秋水脫不了關係!」
夾著尾巴的佐佐木拉著差點被白井揮動的手臂給掃到腦門的石田退到了門邊,比起總是巴不得能夠扯著凜川褲腳的白井果乃,她們看起來似乎並不那麼想要知道蛋糕上的草莓有多甜。
深怕成為標靶的人一個個退出了繞著牆角座位圍出來的圓環,反而是那個總是一向軟弱地躲在暗處哭泣的伊藤明日香將我攙扶了起來。
我望著白井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不禁感到有幾分意外。
也許耐不住唾液分泌的白井果乃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腦袋。
「妳難道是想告訴大家,橋本家的火是秋水同學放的嗎?」」
「別說你們完全沒這麼想過!」
白井明明手指著別人的鼻子,咬著微微發白的嘴唇,眼睛卻紅得可以。
眼見著眾人面面相覷,撓著鼻子說不出話。
明日香拿出口袋的手帕幫我擦了擦還在滴水的劉海,懷著當初沒能為川下做過些什麼的種種後悔,這大概是第二次鼓起勇氣在所有人面前開口說道:「你們明明就沒有證據,憑什麼把罪名套在秋水同學身上?難道要像當初害死由奈那樣,隨便傷害別人對你們來說就這麼開心嗎?」
「伊藤妳說話客氣點!」一旦提到川下由奈,總會有幾個人忍不住先惱羞成怒了起來。
「還需要什麼證據嗎?秋水平時的行為不就是證據嗎?」白井用力撞開身旁負責看戲的男同學,緊抓在裙角上的拳頭,臉上始終是一副彷彿被誰賦予了特權般的表情。
她抓起了我被拍滿粉筆灰的書包,毫不客氣地將裡頭的東西灑滿一地。然後抓起今天早上女人隨意幫我捏上的三明治,「秋水同學解剖那些動物時眼睛眨也不眨,又是奇怪的食物又是在課堂上生吃兔子的內臟,放火這點事情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吧?」
就像總是被周圍嘲諷著「窮鬼」的白井,非得透過聽見某些哀鳴來宣洩自己內心的憤恨一般,她會總在日落後潛入隔壁的小學,拉扯著那些兔子的四肢只為聽見他們尖銳又淒厲的慘叫。
偶爾點燃籠子外的草堆,愉悅地觀看著兔子們因恐懼而四處崩跳逃竄的模樣。
放點火,對於“身為人類”的我們來說確實一點也不算什麼。
看著稍稍被染紅的吐司,今天難得的並沒有聞到任何刺鼻的腥臭味。
雖說吐司中間夾著的依舊是半生不熟的漢堡排。
我拍了拍幾乎沒有什麼交集,似乎還想努力再為我說些什麼的明日香。
有一瞬間,真理子的視線快速掃過緊貼在我身旁的明日香,她一向並不是那麼喜歡主役以外的角色太過出風頭。
「白井妳吵沒完了是嗎?等等大家還要不要上課?」手捧著一疊剛從辦公室裡取回來的習題本,過肩的長髮依舊整齊的束在腦後,臉上少了以往那股傲氣的東堂,眼裡卻依舊藏不住鄙夷,她冷眼看著幾乎就要站到桌上演講的白井果乃,臉上寫滿著各種不耐煩。
「班長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一副正經的樣子下都做了些什麼,我們可都知道。」
「妳!算了,我不想跟妳吵。」東堂將手中的本子重重地放到了語文科目的學習委員桌上,臉色難看地坐回了自己被人偷偷刻上幾句難聽字樣的位子。打從心底看不起白井的東堂,根本就沒打算和白井這樣平時只會一些小動作的人浪費口舌。
或許東堂老早就知道她桌上那些難以入目的字體出自於誰的手,不過身為表現優異又『認真』的班級委員,東堂的身後多的是能夠成為後盾的教師;因此只要她繼續維持自己平時端正的模樣,不去過度辯駁那些提不出證據的揣測,她就不會成為第二個川下由奈,或是第二個被人以正義之名撻伐的谷本紀香。
他們能對東堂做的,不過就只有小學生程度的那一點惡作劇。
東堂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轉過身來挑釁般的朝著真理子問道:「溫柔的凜川同學真的覺得這樣下去可以嗎?」
東堂和白井不一樣,靠著各種手段成為班委的她可不是什麼笨蛋。
對於東堂的挑釁,真理子並不意外。
她再次低下了頭,修長的手指使勁地揉著雙眼,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白井同學別說了,我相信愛子不是這樣的人。」就連聲音聽來都有些哽咽。
「就是啊!大家都知道秋水同學原本就少根筋,還少神經。」
「而且內臟那件事情,不也是因為她把稻山老師的玩笑話給當真了嗎?」
「光這樣就想說人家縱火,還真當以為自己是什麼大偵探嗎?」
原本站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幾個人,因為真理子的一句話,又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幫腔了起來。
「那橋本家剛失火,秋水同學就消失一個月都沒有來學校,這又該怎麼說?」白井直指的我鼻子喊,真理子精湛的演技倒是讓白井顯得更加的激動了。
「妳是早會都在做白日夢嗎?稻山老師不是早就說了秋水同學入院了嗎?」東堂手抓著下堂課的預習筆記,頭也不回但語帶嘲諷的補充了幾句。
「就那麼巧嗎?她們三個人一出事,秋水同學就入院?」
「這個學校裡難道還有誰不知道秋水同學三不五時就會上醫院報到一次?」理著平頭的石戶像是找回遺失已久的聲帶一樣,他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左臂和肩膀則輕靠在窗邊,平時寡言的就像根本不會說話的劍道部副將,盯著我越發腫脹的腳踝,今天不知怎麼地也難得搭上了幾句話。
明日香接過石戶隨手遞來的紙巾,比起我頭上快要被蒸發殆盡的水氣,我心想眼前早已滿頭冷汗的白井似乎更需要被人熱切關注。
「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入院?」自以為已經成為凜川真理子新寵的白井,眼神迫切的直盯著真理子問道:「真理子同學不也說了這一個月來都連絡不到秋水同學,難過得連便當都吃不下了嗎?」而那些炙烤的金槍魚也多半都進了白井叫囂著飢餓的胃袋裡。
真理子沒有抬頭,而白井的話卻提醒了我似乎忘記了什麼。
難怪我一直總感覺自己的身上好像少了哪些東西,在凜川真理子跌坐在我身上那一刻,撞擊在地面後隱約傳到耳裡,那有些壓抑的碎裂聲。
那天隨意收在口袋裡的手機,似乎成了一堆去向不明的廢鐵。
「白井同學誤會了,我只是因為擔心愛子,沒有別的意思。」擦著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幾滴眼淚,真理子看起來一點也沒打算順著她不過是用來打發時間的新玩具。
凜川家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投資。
用著絕對雄厚的資本和權力要求醫院別太過多話的凜川正雄,替一個對於他而言毫無價值的老鼠繳清了所有的醫療費代價,不過就是為了要求秋水愛子應該對於那一晚的事情牢牢閉上嘴巴。
而凜川真理子更不喜歡沒有自覺的笨蛋。
秋水愛子和白井果乃這些人,終究不過只是凜川真理子用來加深自己的人設,用來強調這一切的『意外』和自己毫不相關的棋子。
「我看白井根本就只是想針對秋水而已。」
「可,可就算是我誤會了,秋水之前老是和橋本她們待在一塊,真理子同學都能夠難過一個月了,秋水同學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妳們就不覺得奇怪嗎?」
「這麼說來好像也是。」手上還殘留著白花香氣的幾個人,手掩著關不緊的嘴巴點了點頭。
明日香微微顫抖著的手掌就搭在我的肩膀上,時不時就會對上的視線,圍觀的人群們一個個睜大的雙眼,正期待著我能像第一次看見重回教崗的稻山亞貴時,紅著眼眶,流著足以腐蝕雙眼的淚水。
我揚起了曾照著鏡子一次又一次練習,好不容易模擬出來的難看笑容。
不懂人心的秋水愛子,「我應該要表現難過嗎?」望著總算抬起頭來的真理子,我語氣滿是困惑的問道。
人們口中所謂的難過應該要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的腦中隱約記起了好幾年前,那隻曾經和我一同窩在暗處的老鼠。
在女人將木木川帶進那個房子以前,才剛學會怎麼能夠完整說出一個句子的自己,總和那隻瞎了眼的老鼠一起蜷縮在角落,共享著女人隨手扔來的肉沫。
瞎眼的老鼠會窩在我雜亂的頭髮裡睡去。
即使好幾天沒洗澡的身體散發著惡臭,那隻老鼠依舊繞著我哪裡也不去。
木木川一腳將老鼠踩成了肉餅,而我捧著再也看不出任何形狀的肉泥,體內像是被什麼給掏空了一般,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飢餓感。
面對我的疑惑,凜川真理子並沒有說話。
可對於我擅自和真理子搭話而顯得更為惱火的白井,則是湊上前來推開了明日香,「不要以為對真理子同學裝可憐就沒事。」一邊用力扯住我的領結繼續吼道:「隔壁班的都說了,那天晚上有人看到那附近的小區外,有我們班的學生在那裡遊蕩。」聲音響亮得大概連走廊末端的教師辦公室都能聽見了。
我的扣子今天大概會噴掉兩枚。
「我看白井根本就是在發神經。」
「就是啊。」
「秋水同學還真是可憐。」
然而他們也不過只是說說而已,並不會有人真的上前幫忙拉開白井扯在我胸前上的手掌。
「所以火一定是秋水同學放的,絕對沒有錯。」說完她還不忘用力多扯了我幾下。
周圍的同學依舊在喧嘩,伴隨著持續高漲的情緒,其實根本就沒有人真的在意橋本左惠的死亡,並別說是美枝子和奈奈美的失蹤。
尤其總是在背地眼紅著秋水愛子和廣末美枝子的白井果乃就更是這麼一回事。
「同樣都住不起富人區,憑什麼她們兩個就能吃得起車站前的蛋糕?」白井不僅一次咬著手指,站在我們的背後投來幾近怨恨的眼神。
當她學著谷本躲在廁所牆的另一端,夥同著幾個人抬起水桶朝川下由奈頭上倒下的同時,心裡想著的無非是「憑什麼妳就能夠獲得田中老師的喜歡?」
善妒的白井果乃無法忍受自己成為這個班級生物鏈中的最低等。
而凜川真理子則牢牢抓準了白井足夠扭曲的心理。
稀疏的交談,交錯著逐漸清晰的腳步聲。
瀰漫在空氣中那股令人熟悉的氣味,總是毫不客氣地竄進我的鼻腔裡。
「鐘聲響完都過了兩分鐘,同學們看起來似乎是沒有想要上課的打算。」毫無起伏的語氣,稻山亞貴臉上那依舊詭異的笑容,不免讓我感到有些親切,「妳說是嗎?白井同學。」
接著她站上了講台,冰冷的視線直直落在白井還抓著我領結的右手上。
異常凌厲的眼神倒是嚇得白井立刻鬆開了手。
「話說回來,那天晚上在那附近小區巡查的值班教師是我,按照白井同學的邏輯,如果說只要出現在那附近就有可能縱火,那麼白井同學是不是要說我也有可能是其中一個犯人?」稻山亞貴先是擦掉黑板上的殘留塗鴉,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粉筆灰後,才又向上扯著嘴角,慢慢地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原本還圍繞在一旁看戲的學生,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眼看稻山亞貴笑得越是燦爛就越是令我感到渾身發麻。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像是感受到女人身上散發著的冷意一般,白井不斷向後退步的同時,身體更是直打著哆嗦。
「既然這樣,是不是該好好上課了?」稻山亞貴的雙眼冷冷地盯著白井,可伸出的手臂,那纖細好看的手指則扣用力地在我的後頸上。
「對、對不起,稻山老師。」咬著下唇的牙齒仍然在發顫,白井果乃在各種鄙夷的注目下,最終還是安靜的縮回了被人踢了好幾腳的椅子上。
「有夠滑稽的。」
「我就說她根本就只是忌妒。」
「白井這傢伙根本就是怕她現在的位子會被秋水給搶回去。」
「這人還真是噁心。」
「還真是令人困擾呢。」明明扣在後頸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稻山亞貴卻突然貼近我耳邊輕聲地說著。
她說:「既然休息一個月的生物小老師總算回來了,那就別忘了來把實驗教室裡的材料洗乾淨。」
我總感覺稻山亞貴修齊的指甲,不知不覺的在我脖子上劃出了一道看不出來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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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獸這篇小說時,內容其實出現了不少有關校園霸凌和排擠的內容。
我一直覺得,一旦進入校園生活,其實就等同進入一個弱肉強食的小型社會。
每個人的臉上都還有褪不去的稚嫩,但這些看似還年幼,被稱之為「孩子」的人們,
有時候比起在現實生活阿諛我詐、打滾著的成年人還要更加殘忍。
頂著「還不成熟」,而且還是由大人們為自己冠上的藉口,反正在嘴上說說對不起就能獲得原諒,一句「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似乎就不用付出任何的責任和代價,然後肆無忌憚地行使著自己所能享有的各種權利(力)。
因此我常想,人性的可怕其實從小就開始逐漸成形,根本不是因為成人社會的渲染。
到底,當我們說到那些永無止盡的校園霸凌時,應該被譴責的到底是哪些人?
是放任孩子暴力的家長?還是有些毫不作為的教師?
是那些保持緘默的圍觀者?是周圍一同起鬨胡鬧的共犯?
是那個倍受保護、毫無責任施加暴力的加害者?
還是那個給了他人機會來蹂躪自己的受害者?
可笑的是,在這種環境下如果有人鼓起勇氣站出來當出頭鳥,
往往那個沒有先看清自身條件的勇者就會成為下一個被人腳踩在地下的傻瓜。
而原本的受害者,為了不再成為標靶,也會跟著一起踐踏著那個原本想要拯救自己的笨蛋。
「誰讓你多管閒事。」大多數的人都會指著那些喊著正義出頭,卻什麼也無從改變的人哈哈大笑。
仔細想想,也許打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大環境給了太多的條件,讓這些暴力在各個角落無限循環著。
因此誰都有錯,也或許根本就無法去指責究竟是誰有錯。
我始終覺得,人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