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04 23:10:24淡梧欣

獸( 4 )※修正版

 

  在口中逐漸化解的牛乳糖,濃郁的奶香緩和了暫留在舌尖上的辛辣感。

 

  身旁坐著一臉食而無味的真理子,凜川家平時一向華麗的便當,極為難得的少了一層點綴用的高級水果。

  躁動的美枝子,更是奇蹟般地靜坐在奈奈美的身邊,頂著略顯難看的臉色,對望著同樣說不出幾句話的小佐惠。

 

  彷彿被抽去了聲帶似的,她們喉嚨乾澀得誰也說不出話來。

 

  幾近詛咒一般,揮之不去的是不斷盤旋在大腦裡的哭喊聲。那些絞盡腦汁用力詆謗過川下由奈的傢伙,如今一個個蒼白著臉孔,顫抖的雙唇再三覆誦著『對不起』之類的詞彙,還以為只要在那張洗不去塗鴉的桌上,供奉起一朵新鮮的小白花,他們所做過的一切就能夠一筆勾消。

 

  人們總是肆無忌憚地享受著過程,卻誰也沒曾想過要去承擔那些他們從未預想過的後果。

 

  被極度絕望籠罩的靈魂,最後的反擊往往不計代價也要咬斷誰的氣管。就在不到一個星期以前,再也無法忍受各種欺凌的川下由奈抑制不住渾身的顫抖,她朝著眾人崩潰地大喊:「總有人會證明,然後你們一定會後悔的!」說完便使勁推開圍繞在一旁的人牆,她看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總算跨出那道抑鬱而黑暗的大門。

 

  川下由奈臨走前還用著意味不明的眼神,悲傷地凝視了真理子。

 

  隱隱作祟的罪惡感,除了秋水愛子以外,其他人在面對那些大人的質詢時,只能低著頭來眼神拼命的閃躲。

 

  從今以後只要看見那些鮮紅色的果實或肉塊,他們或許就會想起川上由奈刎頸之後的模樣。

  至少近期的兩三個月內,被川下夫婦逼著向川下由奈死亡時的照片進行懺悔的二年三班,會有半數以上的人暫時吞不了任何帶血的紅肉。

 

  當然,這其中並不包含幾乎餐餐為腐肉的秋水愛子。

 

  「愛子的胃口看起來不錯呢...」

 

   望著真理子一臉苦澀的表情,我除了一邊使力地咀嚼著掛在筷子上手掌般大的油悶肉球,還不忘好意地順帶用眼神關懷了一下左前方看來就快要嘔吐的小佐惠。

 

  奈奈美像是非得藉由什麼來宣洩內心的不安一般,她反覆拍打著美枝子的肩膀,原本還算明亮的眼眸,如今則裹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看起來十分地憔悴。

 

  四周瀰漫著懊悔和罪惡交織而來的窒息感,這大概是川下由奈特地為三班獨留下來的懲罰。

 

  我不得不佩服川下由奈的勇氣。

  即便是劣跡斑斑的二年三班,終究也不過只是抓了點頭髮、化了點妝,就以為自己已經成熟到足夠掌握人生的高中生罷了。

  誰也沒有預料到他們自以為只是『玩笑』的『玩笑』,竟然可以得到如此劇烈的反饋。

 

  他們確實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

  然而是不是因此而獲得了某些教訓,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答答答答」敲擊在耳邊的聲響,拍打在窗面上,是凶狠而豆大的雨珠,那個因為過度放任謠言,而導致在校務會議中無法抬頭的班主任大島石之介,此刻正握緊了拳頭,講著不到兩三句話就槌打著講桌,「總有一個起頭的人吧?敢帶頭欺負人,卻不敢出來承認?」大島咄咄逼人的態度無非就是想要隨便抓個學生出來擔責好息事寧人。

 

  畢竟不會有多少人真的打算死咬著一個不夠成熟的孩子去追究責任。

 

  「都不會說話嗎?」

 

  「只要沒有一個人出來承認,我就跟你們沒完!」

 

  大島的咆嘯生幾乎要震碎所有人的耳膜。

  從發現川下由奈屍體的那一天起,這所學校就再也沒有人可以獲得片刻休憩的時間。

 

  柵欄外那逐漸消散的人群,時而還是可以看見埋伏在校門口的記者媒體。取代了話題性逐漸消退的碎屍連續殺人魔,各大報章雜誌的封面,紛紛用上聳動的字眼及放大到極致的字體標寫著:『知名高中傳出師生不倫之戀?女學生刎頸自殺,一屍兩命?』

  

  原本同樣攙和在捏造的謠言中,而忘情地對於川下由奈施加著精神霸凌的學生,尤其是那些來自於不同年級和班別的學生們,各個宛如頓時被遲來的正義附體般,一概用著批判罪惡的眼神,怒視著二年三班的所有人。

 

  就像某些模仿著電視劇內容,老愛把誰關進廁所潑水的人一樣。

  還有幾個三年級的前輩特地裝滿了從廁所接來的冷水,往二年三班的門口一倒,說著:「學弟妹們臉還要嗎?身為前輩的我們來幫你們洗洗。」

 

  潮濕的空氣,讓濕冷的制服上遍佈著一股澀澀的霉味。

  

  「你們給我好自為之吧!」用力拍打在講桌上的手掌已經有些發腫,大島因怒意及而鐵青的臉孔,彷彿就快要冒煙似的,在腦門上散發著熱氣。至於他是否有感到自己對於身為教師這件事情過於失格而感到些許羞愧,大概只有大島自己本人才知道。

  「要不是你們這麼無知,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麻煩,一個個都給我好好地反省。」然後他抓起那本從上一節課就從未翻開的教課書,用盡全力的甩上那扇就要瓦解的教室門,『碰』的一聲,倒也嚇醒了不少人消極的思緒。

 

  使勁地把責任歸咎在學生的身上,自己倒是一點錯誤也沒有。

  麼說來,這似乎也是一種教師專有的特權。

 

  對啊!錯的才不是我,都是那些行為過激的人才對!

  只有這種時候,那些無心聽取教訓和建議的學生,才會開始吸收大人所授予的東西並且學以致用。

 

  只要讓動手的人認罪不就好了?

 

  「喂!當初那些一個個囂張的說著要讓川下難看的人,現在都啞巴了?」

  

  「就是啊!都是妳們的錯吧!要不是紀香和亞美割破了川下的制服,私下還做了那麼多卑劣的行為,川下也不會去自殺吧?」吱嘎作響的是被劇烈震盪的木製桌椅,平時總愛和幾個自稱是校霸的女孩互稱姊妹的高原小町,此時正直直指著染著一頭金髮的谷本紀香,強調著這一切都和自己毫無關係。

 

  「不!是妳們所有人害死了由奈。」坐在講台前第二個位子的明日香,嘴裡重複呢喃著滿是鼻音的控訴,最後像是繃緊的琴弦斷掉一般,趴在了桌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所有人竭盡全力的想要卸掉責任來自證根本沒有的清白。

 

  「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如果不這麼做的話,紀香一定會生氣的。」然而同樣被點名的神山亞美,眼神一邊飄移,一邊鼓起被谷本慫恿著往川上身上潑墨時沒能拒絕的勇氣大喊:「我是被脅迫的!如果不是害怕紀香,我絕對不會去做那種事情的。」

 

  「亞美妳這渾蛋!」

 

  刺耳的尖叫夾雜著四面八方的怒罵聲,所有人似乎得到了某種共識,各自掛上一張極度憤怒的表情,朝著谷本紀香投射著充滿譴責的眼神。

 

  逐漸在口中擴散的酸臭味,望著手中透著黑紅色的油悶肉球,那個女人不外乎又是用了什麼過期的肉製品來打發我的午餐。

  我輕啜了一口偏食的奈奈美總是悄悄推來的紙盒牛乳,畢竟真理子這幾以天來沖泡在水壺裡的綠茶異常苦澀;我順手接過小佐惠遞來的紅色酸梅,放眼望去,周圍的每個人看起來都是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

   

  關於川下由奈的那些謠言,即使事後真的被證明多半都是被捏造出來的謊言,我猜想大概也不會有多少人感到意外。

  或者應該要這麼說,那些當成八卦話題一樣掛在嘴邊咀嚼的人,幾乎都是知道的。

 

  抱持著『謠言這種東西,不去擴散它,那就實在太過無趣了』,就像逗弄寶特瓶裡鎖住的蟋蟀般,反正只是好玩,這麼做也沒關係吧?將迫害川下由奈這件事情,當作是一種享受青春的消遣。

  然後在事態超出自己預期的發展時,才一個個像洗了白一樣的挺身而出,爭先恐後地跳出來喊道:「我早就知道那只是謠言,是假的,川下同學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事呢?」

 

  只是再也醒不來的人已經送進了冷凍的冰櫃庫。

  他們口中的對不起,充其量也只是為了要說給自己聽。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能早點跳出來幫忙澄清的話,川下同學就不會被逼到這種地步了。」他們這麼說著。

 

   「喂!別太過份了你們,這時候才來說這些,不覺得自己太狡猾了嗎?」谷本紀香模仿著大島,用力地拍打著桌面,「我說妳們,黑川、 相田、上野、戶茗還有佐佐木,看著川下被欺負的時候,你們情緒不是很高昂?」然後轉過身面對著其他人嘲諷地笑道:「這時候才來打抱不平?那時候你們這些人可是一句話也沒說。」

 

  「那是因為...」

 

  「妳這麼說才不公平!至少我們沒有動手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啊!」

 

  「而且這麼說來, 東堂同學身為班長,竟然對同學被欺負這種事情視而不見,難道不是應該負起最大的責任嗎?」

 

  「你們才別太過份了!」束著一頭俐落馬尾的東堂亞彌,一反往常平靜高傲的模樣,忍不住跟著高聲吼道:「平常在嘴上說著什麼班長討厭死了,像個老太婆一樣什麼都要管,根本是濫用職權!既然要為大家做事情,閉嘴就是了的!不就是你們這些人嗎?現在才要把責任歸屬到我的身上,別太欺負人了!」

 

  「什麼!」

  「別開玩笑了!」

  「明明就是你們的責任!」

  「人渣。」

  「跟川下由奈道歉啊!」

 

  參雜在喧鬧中的滴答雨聲,彷彿置身在40度以上高溫的密閉空間,耳邊充斥著各種足以震破耳膜的斥罵聲。

 

  「各位,求求你們別吵了!」奈奈美輕輕推開美枝子顫抖的身軀,朝著那些失去理智的人們吼叫著。

 

  「喂,我想起來了!」 谷本紀香扯起了嘴角笑道:「橋本佐惠和広未美枝子不也說得不少嗎?關於川下由奈的謠言。」

 

  「以為躲在角落裝得一副很愧疚的模樣,就能置身事外嗎?還真是噁心。」 

 

  「真要說我做了什麼,害死川下由奈的兇手根本是你們這些人吧!」

 

  「你們這些事不關己的人才是兇手!」谷本紀香無視著小佐惠蒼白的臉色以及美枝子頻頻發暫的軀體,帶有挑釁般滿懷敵意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一語不發的真理子。

 

  然後「呿」的一聲,推開站在一旁一聲都不敢吭的須藤後,便向門外走去。

 

  「可惡!那女人搞什麼。」

 

  「就是啊!感覺真差。」 

 

  「說不定謠言就是從她開始的!」

 

  空氣中散布著一股無法消停的焦慮,儘管所有人逐漸恢復了平靜,仍然掩不住語氣的尖銳。

 

  基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每個人開始積極地吐著滿嘴的歉意,最終也不過只是想拼命地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望著前額略顯濕漉的真理子,我想我應該這麼問吧:「真理子倒是什麼也不說呢。」闔上了手中已經走了樣的塑膠盒,我起身拍了拍翻起的裙角。此時即使不回頭望向真理子的表情,也能猜測到她的臉色肯定十分糟糕。

 

  這是川下由奈為三班獨留下的懲罰。

  我順手捏爛了那盒還剩下三分之一牛乳,乳白色的液體沿著手掌流向了小手臂。

  不論是悲傷還是罪惡感,或者像是奈奈美那永無止盡的擔憂;那些人們與生俱來的情緒和感情,在秋水愛子的身上,果然一點都不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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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0 修正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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