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4 20:44:17淡梧欣

遺失的笑容( 6 )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

  「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沉重的大腦,耳邊傳來的,是教師朗誦著周敦頤的愛蓮說。

  「愛蓮說是宋代思想、理學家,周敦頤的代表作之一。」他的聲音死板而平淡,彷若催眠般的語氣,無視學生們昏昏欲睡的模樣,悠悠的介紹著。

  然而我一手托著右邊的臉頰,望著窗外逐漸下起的綿綿細雨,突然想起那個笑容十分純粹的陳思蘋,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感,在胸口處反覆的綻放。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台上的教師放大了嗓音,逐步的走到了學生的位子旁,拍了拍誰的肩膀道:「林薇雅,解釋一下什麼意思。」

  那個口水還沒來得及擦去的女孩,慌亂的翻著桌面上的教課書,躊躇的站起了身子回應著:「痾... 意指水上、陸上的各種草木繁花,值得人們喜愛的非常多?」

  「嗯,坐下。」他對著那位同學點了點頭,並且不帶任何斥責的提醒著,「上課注意不要睡覺。」

  「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他再一次的朗誦著。

  半啟的窗口,冰冷的雨滴,細細的打在我的臉上。
  我發現自己一向只有課文的頁面,凌亂的筆觸,塗鴉在所有的空白。

  看著即將倒數的秒數,我等待著的是下課前的十分鐘,或許還能點燃一根久違的香菸。
   
  「何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眼看著那個教師再度走回了台上,那些才剛從睡夢中清醒的學生,一臉忐忑。

  我的嘴角微微的向上揚起,闔起了那本國文書,在所有人都不意外的注視下站起了身。

  「張瑞君,妳要回答嗎?」他瞇起了有些細小的雙眼,略帶嘲諷的語氣,一股渾然找碴的惡意。
  貌似還記仇著上一回,在他面前當場撕碎的考卷。

  「想不到只有妳這種學生能夠考到滿分,其他同學還不給我好好的檢討檢討。」印象中,他是這麼對著我冷嘲熱諷著。
  因此我索性的在他面前,將那張礙眼的考卷化成一張張紛飛的紙片。

  現在想想,從他被氣得高血壓,送醫休假之後,數數至今也過了一個半月,竟然這麼會算帳,當初怎麼沒當會計?

  「我並沒有那個打算。」聳了聳肩膀,我回答的頗為乾脆。

  抽蓄的嘴角,他彷彿打鐵了心的道:「那就等妳回答完了,在走出這間教室吧。」

  果然人如其名,周蹟敞,小雞腸的男人。

  無聲的輕嘆了一口氣。
  何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就像童話故事裡,一貫大好的結局一樣,不過都是一場「注定被抹殺的假象。」我同樣扯起了嘴角道。

  「張瑞君!」所有人瞪大的雙眼。
  「妳給我說什麼?」周蹟敞咆嘯著。

  他踩著有些凝重的腳步,脹紅的臉孔,顫抖的指尖就快要抵到我的鼻頭上。
  那些紛紛轉過頭來的學生,表情中都含有一絲趣味,沒有任何人感到為難,甚至期待著更多的紛爭和意外的發展。

  我忍不住的暗笑,這就是所謂的人類。

  「答案。」我簡潔的道。

  「我要的是解釋,妳給我回答的是什麼東西?」他的聲音不斷的擴大,上揚的語氣,逐漸聽來有些尖銳。
  
  直直對著他充滿著憤怒的雙眼,我豪不在意的接著解釋:「蓮花意指的就是清高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敘述的不就是蓮花的潔淨和高尚嗎?」

  「不過,深處在污泥之中的蓮花,格格不入,太過顯耀,最後的命運不就是被折腰?」

  「人類也是,在這種充滿著混沌的社會,真正清高如蓮的人,根本不存在!就算存在,也只會被環境給抹殺。」

  「這樣說來,不就等於註定要被抹殺的假象嗎?」我冷笑著回應。

  眼看著周蹟敞的嘴唇抿的發白,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猜想他一定會再次喊著我的名子,大聲咆嘯。
  在他找回了聲音,企圖斥責之前,我拍去他在我面前不過一公分伸直的手臂道:「身為教師,還麻煩請您剝掉那一層可笑的偽善。」然後在他高血壓或許會發作之前,瀟灑的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張瑞君,我這次一定會給你一支大過。」在踏上往四樓的階梯時,我似乎還能聽見那充滿魄力的記過宣告。

  好累。
  我慵懶的趴在矮牆上,拉下為了不阻礙視線,而束在腦後的髮圈。

  任由那頭過肩的長髮,再一次隨風凌亂的飄逸。

  「大過嗎?」我笑著重複呢喃著周蹟敞的咆嘯,我想他恨不得上訴將我退學。
  不過最後一定會臣服於利益,因為那個掌控著我的命運的男人,或許會拿著大筆的鈔票,再一次的收買這個校園。

  週而復始的鬧劇。
  這世界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真心。

  我摸摸口袋裡的香菸,卻找不到應該放在胸前的打火機,想起上一次發生的意外,大概掉落在校園某個角落也說不定。

  因此我更加煩躁的坐上那一面廊上的矮牆,今天總不會幸運的再度遇到那個莫名的女人,我僥倖的想。

  陰雨綿綿的天氣,我想起了土屋安娜的黑色眼淚。

  「飾りつけないでこのままの私で生きてゆくため
  何が必要
  自分さえ信じれず 何を信じたらいいの
  答えは近すぎて見えない


  黒い涙 流す 
  私には何もなくて 悲しすぎて
  言葉にさえならなくて
  体中が痛み出して
  耐えられない ひとりでは」

  隱忍的歌聲,始終沒能得到回應的質問。
  到頭來,那個因為崩潰而精神錯亂的女人,才是最幸福和狡猾的人。

  將倒背如流的聖經,諷刺的默誦著。

  「這樣的天空,有什麼好看的呢?」突如其來的打岔,那個有著甜甜笑容的臉蛋,放大似的就在我的眼前。

  我有些驚愕的倒吸了一口氣,不僅僅是對於被打擾的寧靜,這裡可是被禁止踏入的禁區,最重要的是,尚未響起的鈴聲,這個三番兩次搭話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嘿嘿,我說了我肚子痛。」陳思蘋彷彿猜透了我的心思,笑著回應了我的疑惑。

  有一種莫名的赤裸感,讓我不悅的別過頭。
  陳思蘋見我沒有回應,還是來到我的身旁,肩膀相近的彷彿就要貼在一塊的對著我說:「張瑞君,我之後都來陪妳好不好?」

  比起被侵略的不悅感,有更多情緒夾雜在我的胸口蔓延和擴散,我總算忍不住的看向她問:「妳到底有什麼企圖?」語氣聽來有些敵意。

  然而陳思蘋只是平靜的看著我,沒有我以為會出現的慌亂。
  她將吹在我臉上的頭髮,感覺有些親暱的勾到我的耳後。

  還是那依然的笑容對著我說:「我只是想成為妳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