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9 20:13:46雪小孩

雁歸2

他端坐在軟柔的辦公椅上,刀鋒般稜角有致的冷麗臉容隱寫出一絲疲憊。

這些日子以來他是非常的忙碌,不知為何總被公事要務困囚住腳步,讓他任性不起來,亦哪裡都去不得,最讓他感到苦悶的是他那位頑皮透頂的魔鬼小公子常年蹺家外出,在這種精神不斷被操練的煩燥下竟不待在他身旁,而最近這一次外走真是太長了,長得讓他以為他這個做父皇的在他心目中已然像過氣演員那樣被降下了頭等地位。

如同每一個批改公文奏摺的深夜,他都無法控制地在所有停頓下來的瞬間想念著他那朵嬌豔而妖魅的笑容、那雙鳳形雙眼內被尊稱為萬花筒的精緻瞳眸和掛躺在他懷內的那則充滿依賴和撒野氣息的軟柔身段。

雙向的思念是一種讓人同時領受到貼心和傷懷的感情,就像某種冰火百合那樣帶著雙重質地的矛盾美麗,他的身份讓他不能隨心所欲地遊走四方,只能像某個等待雁子歸家的守望人,歡喜著每一次他的回來,嘆息著每一次他的離去,和放任著每一次的分隔時光(到底誰才是地下情婦?是這樣吧,制宰與被制宰本就是互洩的新世紀詩詞,無既定的萬般詭異關係…)。

擁有漫長得根本不知有沒有盡頭的生命形態,他不需要為如此短暫的離別而起伏心情,因為他與他必定可以再相見,無論分隔得有幾遠,這種認知是那個小魔鬼多年前回來時的得意宣告。

他說過——無論是如何輾轉反側的自我,或是磅礡華麗的記憶切割,更甚是纏綿悱惻的肉體饕餮,他都無法否認他在他靈魂上刻下的標示與印記……這般離麗而矯情的告白的確是他的風格——華麗但不真實,可是他記得一字不漏,只因潛伏內裡的意味太過露骨,每每想起都讓他心顫不已。

他的存在對他的必要性並不止於他是他名義上的兒子(他們壓根兒沒有血緣關係,他們甚至不是同族!),他希望他們會是彼此默認的伴侶,他知道他以為這是他用以哄小孩的技倆,但不是這樣的!這是他最真實的想法,只是他也從來沒確切透露過(還是說他根本沒打算實行,這只不過是他幻夢裡的空想?)。

因此,他其實並不喜歡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相聚和分離,無論是身為父皇的他,或是情人的他……但他知道這是他們用來逃開某個他長年累月裡都難以解答的心結的惡劣手段,而且他們心知肚明那個隔阻著他們之間的結是什麼,那是一段記憶,一個名字,這個誰其實已然不存在,只存在於他介懷他們間相差的幾萬年之中。

那是一則死掉了的愛情,他唯一一次真正的愛情,連著那部份的他一起死去,但他沒想到這則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會勾出他性格裡連他也制止不了的倔強和固執,讓年少的他老是用那雙寫滿質問的眼瞳毫不客氣地逼他說出被奪取的到底是什麼,甚至做出一些天地不容的勾當然後把後遺物都丟給他頭痛,他知道這一切的底裡用意,但他拒絕回應。

他的一切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他從不表示認同或否定,他只是從旁觀望,冷著眼站在一旁看看他到底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或以長輩的身段和臉孔冷淡地替他擦那可愛而囂張的小屁股(或者說,他其實希望他能演練出更為強而有力的迷人身段?而後把他從某個霧裡看花的迷障中抽扯出來?)。

曾經,他為著那些困頓著記憶一角的軼事扭痛了靈魂的必然性空洞,但現在他不會了,也不會讓自己會,因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那部份救不回來,但他卻是非常的在意,他說在他可以真正地完全地給自己他的「愛」前,他要先把他那不斷從記憶裡消失的「關鍵物」找回來為止。

他那可愛的孩子哪,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單純了(或者說太霸道了?),居然自行定了個不可能的條件作為愛他的,唯一而絕對的通行證。

從第一天養育他起,他給他的樂趣與煩惱已是多出他所能預想的份量了,教他幾乎忘了他積聚數萬世的年歲是該如何地蒼老荒涼、如何地孤獨…寂寞……為什麼他就是不能明白有些事既定了就不能再推翻?而翻案的結果就是一場穩輸的賭局和吃力不討好的空忙?他當然不明白哪,他隱含嘆息地蒼涼一笑,到底是叛逆期的小孩子,那樣的桀驁憤世而抗拒一切的規則和定律,以為自己堅持信念就可以改變命運。

放下那群有史以來最為盡責的臣下們呈上的公文奏摺,他想到從前他仍舊待在宮中的時光,那時他為了把自己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老是安靜無息地溜爬到他懷中,以那雙質感像絕品天鵝絨羽的手指放肆地對埋頭批改的他施以極其誘惑的愛撫,每回逼使他不得不回神丟開工作狠烈地和他歡愛一場。

『真是欠缺管教的頑劣小孩!』他口氣嚴厲。

『別說這種師長級的蠢話,這麼口不對心不能粉飾你的需要喔?』他像貓般瞇起眼……

這些切片般的惦記靈巧地觸動著身體裡某個柔軟部份,讓他的精神面泛起一陣虛浮目眩。

今晚的思緒還真是沒法集中起來哪,他索性放下筆,走出書房。

妖精王也是妖精一隻,就算身上流著的是無比尊貴的血緣,也得放鬆休息。

抬起頭挑望被星子點綴的晚空,讓星光照出了那雙鋒銳無情得彷彿是頂尖無機物工藝的酒紅色眼睛,瞳內因惦記而迸射出金屬般的凜冽,他突然無奈地掀起線條優雅至極但無比蒼涼的薄唇,抽扯出一道明顯是拿某人沒辦法的認命笑意,他輕垂漂亮的長睫,大概當真要實行某次在床上嬉笑說出的玩意兒,打造一對火紅色的精緻手銬腳鐐把他那位蹺家蹺得像吃飯睡覺那樣理所當然的搗蛋小魔鬼緊緊的鎖在他的水晶宮殿裡,天天對著他的父皇大眼瞪小眼哪兒都不准去。

屈起修長的手指掐指算算時間,他也應當快回來了吧?妖精王的生辰是六界中一個相當重要的日子,身為少子的他死也要趕回來參加的吧?

更何況他也委託了某個和他相熟的塔羅法師提醒他此等絕對不能錯失的禮節,他現在定是回家途中,想到他臉上那種分明是撒嬌的咬牙表情,笑意讓薄唇更為上揚(便宜那狡猾的法師了!)。

就在他的臉容為這個預料放寬些許時,身後響起內務總管的低柔聲音:「吾王,少子他已然回到妖界了。」

「嗯。」他沒有轉過身,甚至連擱淺在身上的冰冷感也沒動搖分毫。

站在一旁等待命令的總管微微抬眼觀望那位在妖精界歷代中風采最逼人並受到所有臣民仰慕尊敬的的妖精王——

無雲夜空,銀華月色,星子的光芒勾劃出帝君身上高峻尊貴的側影輪廓,一陣綿柔卻蒼涼的夜風吹起他瀉散在背上的緋豔長髮。

流光閃爍……

「退下吧。」

「是。」

總管命婢女送來天蠶絲披風,他輕柔地為沉思的妖精王披上,並分附眾人千萬別打擾王難得寧謐的獨處。

離去時,總管那貴公子般優雅的臉上勾起溫和的淺笑,雖說呈報的消息沒有讓他們的王有什麼反應,但那一則極奇妖麗溫柔的剪影卻透露出端倪——

他們那位日理萬機的王,今晚終於有好心情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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