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話 黑獄

「有客…總統弔唁。」靈堂裡的司儀起初並沒有認出來的人是葉世久，而原本出殯的流程裡，也並未安排有公祭的行程，所以當他發現來的人是當今總統的時候，趕忙改口。是的，今天是余母頭七出殯的日子，向來低調的余家，遵循著余母生前的吩咐，原先沒有安排公祭的儀式，只是以余克明當時的身分，光是那些想巴結他的下屬就不計其數，再加上這些前來關心的長官，就更讓整個儀式無法低調了。


「克明阿，節哀順變，」葉世久拍了拍余克明的肩膀接著說道：「怎麼家裡發生這麼大的變故，你只告訴楊部長一個人，而且還不舉行公祭；至少你也跟我們說一下，讓我們這些長官表達一下對令堂的敬意，你這當兒子的就這麼送她走，也未免讓令堂走的太不風光了。」


余克明向葉世久鞠了個躬，淡淡的說道：「家母生前樂於平淡，她有交代萬一有一天她走了，希望也能安安靜靜的走，不要給親戚朋友們帶來任何的困擾，既然這是長輩的遺願，我們做子女的只能順從，要是家母九泉之下知道總統忙於國政，還要撥冗前來弔唁，反而會責怪我們這些晚輩們不懂事。」余克明說完，兩眼無神看著母親的遺照，他的心中很矛盾，他想起母親輕生的那個清晨對他所說過的話，他知道母親不希望他繼續再替葉世久做事，而葉世久今天前來弔唁，畢竟來者是客，余克明總不能把他轟出去，況且他也知道，此刻要是他當場下葉世久的面子，只怕會給自己和家人招來不幸，面對這種兩難的矛盾，余克明只能選擇卑躬屈膝，他覺得自己既無能又齷齪。


而葉世久看著余克明望著自己母親的遺照出神，葉世久心想：余克明果然如同楊部長所說的那般事母至孝，起用他來取代蔡長茂確實是上上之選。葉世久心中相當滿意自己的這個人事任命，他對著余克明說：「克明阿，你要振作點阿，你可是我新任命的國安局長阿，千萬要為國珍重，別太傷心了。」


余克明聽完後，內心宛如千刀萬剮，他想起自己那個無緣的老丈人，在未婚妻筱琳的靈堂裡對自己的揶揄，想不到真的一語成讖，他真的要成為國安局長了，要是平常的情況，他接到升遷的消息一定樂不可支，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他反而認為這個調度對他來說是一種羞辱，於是他開口婉拒了葉世久：

「對不起，葉總統，我現在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事情，或許我應該說我根本就不適合在政府單位裡面服務，如果你允許的話，我也想順便向您請辭憲兵指揮官的職務。」


「這可不行。」看著無心進仕的余克明，葉世久這下可慌了，因為他心裡相當明白，任何一個政府官位的職缺都可以拿來當酬庸，唯獨國安局長這位子一定得要慎選，坐這位子不但得負起國家安全的責任，講自私ㄧ點，還得要肩負起安排保護元首的工作，雖說這個調度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要架空蔡長茂的一個手段，但是除了余克明之外，他心中再也想不出任何人可以接這個位子；要把自己的身家安全，交給參謀部那些空談廢業、紙上談兵的老傢伙們嗎？不，決不；還是要提拔余克明手邊的副官？也不行，余克明的官階和經歷都稍嫌太嫩了，更何況是李忠全？他不能讓余克明就這樣回絕他，他開口慰留：「克明，我知道你突然遭逢這種變故，心情方面一定大受影響，我希望你能以國家為重，這樣吧，我再多讓你休息幾天，等調適好你再回來找我報到吧。」


余克明看著葉世久堅持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沒辦法推託掉，他無奈的點了點頭說：「好吧，既然總統這麼說，那我過幾天會去找蔡局長討論交接事宜，謝謝總統能夠體諒我現在的心情。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得準備送我母親出去了，恕我失禮。」余克明對葉世久鞠了個躬後，便轉身去和禮儀社的人討論接下來的流程，而葉世久在確定自己說動了余克明後，也轉身離開靈堂去跑自己的行程。




----------------------------------------------------------------------------------------------

母親離開已經半個月了，余克明的心理還是沒辦法平復下來，這期間葉世久關心的電話不斷打來，要余克明儘速到職，余克明總是假借母親的身後事尚未處理完畢，來推託葉世久，其實這幾天他一直呆在家裡的〝公媽廳〞，看著神案上祖先與父母的牌位，余克明的心中千頭萬緒，這些日子以來，他反覆的思索著母親自殺那晚對他所說的話，以及紅色自由日那天所發生的種種一切，他越想越苦悶，因為國家這種東西的定位，不論是家中母親所教育他的，或者是在軍官學校裡面所學的，都不應該是像眼下所見的這種情景，現在的國家從他原本所認知的百姓庇護所，變成了葉世久個人權力慾望的工具。而自己，卻在葉世久集權的過程中，淪為了幫凶，儘管這非他所願，但余克明心中仍舊無法走出陰影，連日來他自責萬分，甚至連家中的弟妹與他交談，他也覺得自己很愧疚，因為他認為，他的猶疑不但直接害死了同胞，也間接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就在余克明還在找尋心中象牙塔的出口時，一通改變他命運的電話響了…



「克明阿，我是楊部長阿，心情好點沒。」電話的那頭傳來楊德仁的聲音。

「部長，是總統要您打來的吧，咳…不是我遲遲不去報到，而是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坐這個位置，部長也知道那一天的情形吧，說真的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事後還因為這個悲劇來升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克明，不瞞你說，其實當總統釋放出要調走蔡長茂這消息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想到由你來接國安局，當時我有對總統建議，他想也沒想就答應由你來接，只是沒想到卻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困擾…，不過現在，真的非你不可了。」


「呵，」余克明苦笑了一生接著說：「部長阿，國安體系裡面人才輩出，沒有什麼位置非得一定要誰來接不可的…。」


「不，你今天早上有看新聞了嗎？」楊德仁打斷余克明的對話，正經的問著他。


「還沒，這幾天我根本沒心思看報紙和新聞。」


「陳順仁，」電話那頭的楊德仁停頓了一下，接著壓低音量的對他說：「陳順仁的死亡報告已經出來了。」


「不會吧，你說的陳順仁，是被收押的那個前總統嗎？他怎麼死的。」余克明難以置信的問道。


「看來這幾天你真的都沒看新聞，他就在之前府前暴動﹝紅色自由日﹞過後兩天，死在關押的獨居房裡，是上吊自殺的。」


「什麼，這怎麼可能，看守所裡面的安檢這麼嚴格，他是用什麼東西上吊的？」


「聽說是用他自己的褲子，可疑的還不只這一點，當夜輪值的那些警察，居然都在同一時間離職了，而地檢署那邊的報告也相當可疑，被選定負責調查的檢察官，是頗負盛名的王以祥檢察官，但是他一個禮拜前申請移民，五天前已經走了，今天的這份報告和新聞稿，是由檢察總長王思吉代為公佈的，為什麼拖了五天王思吉才公佈，為什麼再兩年就可以退休的王以祥，選擇放棄退休金全家移民，你不覺得事有蹊翹嗎？」


「那，部長打給我，不會是要我追查吧？」


「對！我要你追查真相，借用你國安局長的職權來調查。」


「呵，」余克明又苦笑了一聲「部長阿，國安局職責所轄的國家安全，應該是監獄外的吧，現在你居然要我追查監獄裡面的事情，就算我真的接了國安局長，我要追查這件事情，也得經過內政部同意‧‧‧。」


「不行，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蔡長茂知道，你一定要秘密調查。」


余克明聽出楊德仁話中有話，「難道部長認為是蔡長茂動的手？」


「咳，沒有證據也不能說些什麼，所以我希望你能查清這件事，你會幫我嗎？」


聽著楊部長的懇求，余克明被打動了，「好吧，說真的，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為何，在自稱民主自由的台灣，居然有政治犯死在監獄裡面，你說這多諷刺阿。」


「咳，那就拜託你了，這件事情就你我兩人知道，不要再告訴其他人了，避免人多嘴雜，有查到什麼消息，你就第一時間跟我連絡吧。」


-----------------------未完 待續 -------------------------

                    《創作十字路》

                       ~文章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