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說書偶憶
2006-05-13 03:08:44

　　有人愛看書，未必喜歡買── 書疾如我，老早不曾有向人借書之習。小時多方節省零用，為的是購得心頭好。燕萍、翡翠玉編繪的古裝民間傳奇連環畫，蒐集多至上百冊，現存仍有數十本，無事翻閱，其樂無窮。舊巴剎合利絨線舖樓上，還有太陽大廈底層，都是賣中國貨品的友誼商店，皆屬年少朝聖之地──套裝盒裝的“隋唐演義今古奇觀，後來梁羽生一集集牽瓜扯藤姊妹作，都在這里找到……透明膠套包住書冊，封面內頁有姜雲君畫的插圖，冰川天女到龍鳳寶釵緣，我總愛摹描塗畫，雲鬢螺髻玉搔頭，卻老畫不像他筆下的持刀劍對恃的生動，所以只塗鴉大頭相── 極似繡像本卷首人物的題識：“崔鶯鶯小像”或“白素貞本相”。租書攤也賣新書，《天龍八部》那時的版本，“王語嫣”原叫“王玉燕”，金庸果然深諳俗艷之道；《鹿鼎記》卻看頗受驚嚇，反英雄的路數，幾近難以接受。舊商務曾在茨廠街尾，高玻璃書櫥，密密書冊已有歲月悠久的昏黃塵積，尤多中國翻譯的西洋美文學，《謝利》，《浮華世界》、《唐璜》、《白鯨記》，似懂非懂地搬回去；之後商務遷至武吉免登，再輾轉到現今人鏡話劇社樓下，忠實老顧客的足履跟著一印再印。

　　國泰戲院那排店舖走過幾間即是“馬來亞圖書”，售賣正牌皇冠張愛玲，高陽《小白菜》，甚至是今日世界版愛玲女史著譯的《鹿苑長春》也能找到，不過是一塊錢特價。南洋美術文具店對面的“遠東”，一直就在這老地方……父親帶我吃過冠記冬菇雞絲面，踱步來“遠東”買《武俠世界》，偶爾帶一兩本《大人》、《春秋》回去；我記得曾在這里找到一部《銀元時代生活史》，極出色的風俗隨筆，一直反複重看至今，仍然看出味道來。世界書局則三遷其址，可來去兜轉盡在那兩三條街之內，跑不出範圍；店層最輝煌時期有四層樓之多，那《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就在那時購得，鮮麗朱筆在手抄墨跡旁另寫出一行行，簡直是“瑤台月下逢天香”的驚艷。

　　半山芭鍾萬公廟旁的“天地”，從前擺賣多種台版書，劉慕沙譯的三島由紀夫，星光出版；我多數在這里──購買──民國武俠朱貞木的《羅剎夫人》、《七殺碑》，甚至還珠樓主的《青城十九俠》、《黑孩兒》，廣東木魚書《金獅蝴蝶》，芳草處處，他人眼中的無益讀物，卻是我的至尊寶書。有一年商務在東興隆布莊樓上，設折扣書展，陳年舊書拋售──每天報到，結帳前總是兩大塑膠菜籃滿滿的，所費竟不過是二三十元之資。虛擲年華匆匆過去，所得不過是書多成災，書滿為患，兩袖卻清風；終日游走于書肆之間，耽溺其中不覺悔改，但求眷戀已經無可救藥。足跡所及，書店滄桑變化，一時也說不清，一年一月迷耗成癮，有事沒事，先睹為快──簇新的、華貴的，身價也高漲，若是癡愛成癖，夢魂癲倒，一切也都不願計較。 （星洲日報╱副刊？文：李天葆？2006/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