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名 : 时间的对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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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7/10





那时还有楼上特别位，售票稍贵——星期日早场开映不久，我便推一推父亲的胳膊，不然他就可以昏睡到电影结束；黑暗里鼾声起伏，清楚可闻。像他这样热爱观赏光影情节的发烧友，坐在位子后，呵欠连连，其实即意味着健康出问题了。我当时可没想太多，一如既往的以戏解瘾——有个时期最迷恋嘉凌，继徐枫之后的狠辣侠女；她一双扬眉凤眼，荡漾春意又透露威势，举剑杀人前先启唇一笑。才是最动人之处，不比徐枫的冷面杏眼。一直记得嘉凌的《妈祖传》，有一场舞剑飞掷花瓣，朵朵簪在姐妹的高髻上，画面曼丽美妙。有一套《黑龙会》，她演的是民初武打版川岛芳子，造型百变，以反派当主角前所未有，印象中剧情枝蔓庞杂，时代背景混乱，我们一家成员都看得不知所云，直骂是我的好建议——嘉凌之后演过什么忍辱受苦的抗日女性，却仿佛失去了魔性与神力，还原到寻常女子面目。如今想起来，父亲跟她的名字同音，一样的“嘉”，另外一个是“麟”字。







台湾写实片流行，我就注意过马沙——黝黑肌肤纹上青龙蟠踞的图案，海报上赤裸身子一个所谓回头浪子，宣传教化的味道虽重，但那种突显男性魅力，夹杂着黑社会刀光喋血的神秘吸引力，散发着微妙的化学作用，跟片子教化警世的用意有别。我连盗印的原著也买回来，满足窥秘欲——封面照样是马沙刘金圳的半裸刺青，赫然大幅入目；命运的反讽性往往无所不在，他一路走下去是不堪的虚线连连……不提也罢。浮射在布幕上的光，根本是梦幻之光，交织成一场场不可能的戏剧性画面；光底下是飘动的尘，尘落地上，再绮丽绚亮也得回归黯淡。于是我们相信梦，可也怀疑梦，宫装褶裙似的布帘徐徐而下，走入炽热太阳下，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观影的黄金期限分水岭是在90年代中段，佳作如林——可惜当时浑然不觉，以为未来会更好，一如青春，要等到消逝才惊觉。《阿飞正传》片首序幕，由梅艳芳的《是这样的》一曲掀开，梁朝伟旁白带入，虽是短暂的一两分钟，却是珍贵的片段。1990年的农历新年，我看了《阿飞正传》5遍，在不同的戏院——如今它们竟不约而同的歇业废置，中南区京华、半山芭星光、金河广场总统，附属坡底购物场楼底的迷你戏院，来回轮流的多次重看，像找到了幻影存在的快乐，苏丽珍目光停留在一分钟的时光，漫山绿色椰林缓慢掠过的夏威夷音乐，是那么的不真实，而又历历在目。在城镇巴刹的简陋戏院，我挤在密密麻麻的印尼外劳堆里，看《楢山节考》；戏院当作是软性色情片来放映，愈年轻愈爱虚掷光阴，我现在倒不见得会如何善用时间，只觉得躲在黑暗的乐趣退潮，好电影少得离奇，金黄炫丽的老好日子不再。真正好的恐怕也进不来，假道德防卫森严，影迷天堂早已易位。难得进戏院，身心已觉不听使唤，稍有冷场闷场，闭目睡去；一次睡得太沉，有人摇摇我的手臂，醒来，他已走上阶梯而去——－恍惚迷离，我是当年的父亲，而一个陌生人替代从前的自己；一瞬间，时间并未流失，在戏剧性的一刻与往事记忆互相呼应了。







(作者简介:6字辈，马华文学著名小说家，喜欢看电影，文章中常闪烁电影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