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曾有一個朋友跟我說：「那是一個烏黑到令人作噁的夜。那個城市，千萬不要去那個城市。那邊的月光比點燃的煙頭還燙，足以燒掉你半個脖子。不要體會那個城市給你的一切。那一切，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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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一首歌，這麼唱著：

「夜，別再跑，別再跑了，
再一步就被極端的藍色的星擊碎，
別再跑了，夜，你就高高地吶喊著，
想嘶吼就嘶吼，盡情的哭號，
從淫靡的低音懸上花腔，
把它想成黑管，沉沉地迂迴，
別再夜奔，
也別再為地表那片被月牙照得冰槁的蘆葦合聲，
一切，
讓我們點燃一根煙靜靜為此祈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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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腦海裡最深的溝壑。我記得很清楚。夜一直走著，我一直走在夜裡。我跟夜一直奔走著。這是一個我從未不認識的城，卻又覺得對它十分陌生，我似乎在此出生，也似乎希望死在這裡。如果這是異國，我希望我死後它能收留我。

　　在我寂寥的身旁圍攏著熟悉的高樓，在我狹小的背盡是無止盡的整片陰霾，我的雙手緊握著塵灰與空氣。夜，無神地看著我。

　　我一步一步地走。這是暗夜。沒有聲音，沒有微光，沒有打火機也沒有蠟炬可以點燃夜裡的一團迷惑。高樓只是不理我，佇著。街燈死了，這個城也死了。我甚至懷疑，自己也死了，不然怎麼無故地走在這嵌上靜默的城裡。這城市已跨越暮年，黯然等死。我開始徬徨，開始張望，為了找一絲光影，我企圖捨棄這龐然的古城。左看、右望，這是一個遊戲，像沒有出口的死亡迷宮，處處充滿著玫瑰與漩渦，不斷的驚豔與輪迴。

　　我兩步兩步地走。我無助地尋求自然，只要一點自然的光就可以燃燒我心中的徬徨，產生希望。月光，那最美的顏色，已是我最後的火苗。

　　我五步五步地走。走過河流、花叢、樹林、山谷、落花、冰雪、海洋、童年。走過PUB、百貨公司、賓館、警察局、咖啡廳、華年。這一夜，我走得好累，心跳急湊地以為想掙脫出我的胸口。後來在我的眼前，映入一片輝煌，就像翦影般絢麗。

　　我走了多久？一小時？一個月？一年？我用一生的光陰不停地奔走，來到另一個如異鄉般的繁華之城。像夜市一樣熱鬧。夜似乎陪我走了它一生，但卻不見太陽灼灼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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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光十色的城市，讓我有種感覺，十分突發，就像海倫凱勒知道什麼是水這個物質的感覺。我真的像可以「看得見」的海倫凱勒，我發現我無法聽見聲音與說話，只能單純到用視覺判斷一切的不自然。我走進這座城，看到一片很大的商場，每個人都在叫賣。不過我看不清楚他們是在賣些什麼東西，那些東西總是沾著紅紅的一片。

　　我越走越近，才發現他們正在殺人，而賣的盡是人類的器官。頭髮、腦袋、眼球、牙齒、舌、乳頭、心、肝、肺、腎、手臂、腳、陰莖、陰蒂、大腸、小腸…什麼器官都賣，而且是現殺現賣。不過我不感到害怕，也不知為什麼覺得這種交易很平常。雖然聽不到聲音，不過看到那買者與賣者嘴巴不停地張口閉口，我想應該是在叫賣吧。

　　我走到其中一攤，一個老婆婆守著攤位，十分破舊。我看了看，眼球、舌頭、斷手斷腳，不過最後我拿起一根陰莖，觀摩很久，那根陰莖十分細小，睪丸上長滿了濃密的雜毛，似乎沒修剪過，也沒洗過，發出陣陣腥臭，龜頭的冠狀部分也長得不大一樣，有八個鮮紅突出物，尿道口長得十分不正確，假如龜頭有張臉，那那根陰莖的尿道口就長在鼻子的方位，整根肉柱發綠發紫，還有像豹紋般的紅點，十分特別。

　　「年輕人，那根陰莖是剛拔下來的喔！你看，那個人的眼睛、頭髮、心也在這裡。你假如要那根新鮮的陰莖，我可以算你便宜一點，九十九塊就好了。」

　　！！！！！

　　整座城，原本一片靜音，突然我的耳裡灌進這位老婆婆的低沉嗓音，但，我就是聽不到除了老婆婆以外的人叫賣。是為什麼？我不願多想。像奇蹟般，我開始講話，開始跟這老婆婆討價還價。

　　『九十九塊會不會太貴？這陰莖這麼小，又綠又紫，也許還可以燻死一隻貓。』

　　「這真的很特別呢，你在別攤看不到我這裡的好貨啦！不然這樣，算你九十塊錢！要不要？！」

　　『不了不了。太貴了，在低些吧。』

　　「不行！九十塊我不賺不賠，你就給我買吧！」

　　『算了。』

　　我已不想再跟這老婆婆商議了，我要走了。那被活殺的人的那雙被挖出已枯槁的眼憤怒地看著我。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不行！你一定要買！」

　　『不要！我沒錢！我不要買！不要！不要！』

　　我要走了！我快步地走到這座城的入口，發現月光已揮別了地表，揮別了我，帶著了希望。

　　「這根陰莖你一定要買！快點買下吧！」

　　我回過頭，只發現原本那座繁忙的城已海市蜃樓，漫漫地飄著落葉，整座城，不，應該說我的眼前與背後是一片渾濁、困頓。我開始奔走，我開始逃。

　　『不要！！！！妳不要過來！！！！』

　　「快點買下吧！這是你要的東西！」


　　我再度走入這個死亡迷宮，再也沒有玫瑰，只有不斷地痛苦的輪迴。我一直奔逃，在夜裡。老婆婆無情地跟在後面。我感到害怕，心跳正在爆發。我只想逃，逃離這個老婆婆與這個荒謬的城，還有這絕望的狂夜。

　　老婆婆不斷地叫喊著，「快買啊！不然你會遭到報應！」

『我說我不要買啦！妳快點離開我！快點！』

在夜歸人出現的時分，我的淚水激烈地洴出，狂妄地放肆在我早已扭傷的臉龐，被暗夜拼剪一串一串地掛著。我不斷地跑不斷地跑，老婆婆完全沒有想放棄的意念。

『妳別再跟來了！我不會買的！』

　　我仍不歇地跑著，一秒半秒地喘息。我已跑得頭暈目眩，感覺背累得快要抽離身體，大腿骨快要竄出皮肉了！我只覺得我的腳步越來越慢，視線越來越模糊，聽覺越來越不是清楚。每跑一步都是小心，若被老婆婆抓到一定會被活活宰殺。遠方有微光嗎？

　　逃過叛逆、不安、詭譎、愛情、成熟、矛盾、疑惑、哀怨、孤獨、暮年。逃不過生離死別。

　　突然在一個十字路口轉角，亮出一片燦爛，朝向我來。原來我祈禱成功了，我得救了，那裡該是出口吧！再回過頭看，老婆婆已經消失了！可能追我追得太累，中途休克昏倒了。

　　真的好亮，好美，就讓我張開雙手迎接這片亮光啊！

　　《嗶嗶！！嗶嗶！！》

　　蹦！

　　那聲巨響撕裂了夜的臉。在這一片黑暗，只剩靜默。這時，雲散開了，火紅的月光再度燃燒著整個城市。我的鮮血淹死了月亮，反射在一棟破舊房子的窗上，就像一顆破掉的蕃茄。
　　
夜，那充滿微微血絲的眼染紅了。孤伶伶的它哭了，卻沒人知道。城市捲起一陣暴風，不斷地嘆息。它們默默地等著下一個走進這座城的人。等待著下一個不想死在異鄉的人。
　　
不斷地夜奔著，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