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格言──

我倒是認為宗教哲學這門課很實用，像校牧室牆上就貼著「青澀是獨一無二的珍貴賜予，別急著擺脫它。」仔細想想有祂的道理……

車子堪堪駛過世貿，時間剛好是不上不下的下午四點半左右。此時副駕上的大妹子伸了個懶腰，用聲控的方式，一下左、一下右地指揮被我握在手中的方向盤。由於巷弄狹窄，最後終於在一個小公園的消防栓旁，找到彌足珍貴的違停地點；我將車停在一小截紅線上、拉起手剎車（沒熄火），禮貌性地問了句：「晚餐一起吃嗎？還是下午茶？」

薏珊大概是看出我言不由衷，也不說破，嘻嘻一笑：「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餓～今晚我想來點…餃子好了。」她看我正打算轉鑰匙熄火，趕緊把擺好的台階端上來：「大助你就別了吧？這裡超會拖吊的說，如果想投資的話，我會建議你把市府財庫放在比較後面的順位喔～何況…」她先確認這個笑梗被已讀後，才又繼續說：「…何況這裡熟人多，要是被狗仔隊拍到，我可不想榮登風雲人物、或是害你立不了貞節牌坊哩！」

大妹子的幽默由於跟冷豔的外貌有著顯著的反差，我哈哈地笑出聲來，替今天做個Ending，便跟她道了再見。

之後幾天，我將撈到的data反覆測試，最後選定槽體高度、系統真空度及流體濃度三者做為主要操作變數後，建構出適合的模組；透過排列組合，至少有108種模擬條件，對於新學期即將嘗鮮的寶貝學生們來說，應該是夠了。

講個題外話，現在的學生可不比二十年前啦！課程規劃得豐碩扎實會被說刁鑽難搞毛很多、無為而治又會被嫌米蟲糞課沒原則，面對一百多位腦子裡有特多想法的T大學生，我也只能在難搞和沒原則之間，努力地當個還算盡責的刁鑽米蟲，也多虧這群知情識趣的天之驕子們透過一屆又一屆的口耳相傳，逐漸摸熟我的脾性（還幫我成立了粉絲專頁～真是多謝了），雙方交互攻訐…我是說教學相長，配合得還算愉快（誤）。

這段期間薏珊幫了我兩件事，而兩件事同時發生。時值仲夏，午休時準備室的門傳來熟悉的敲門聲：先一下、頓一頓後再三下，然後和熱風一起推門而入的果然是大妹子；有別於以往的「兩串蕉」風格，她先將雙手上的東西一左一右地放在會客桌上，便從我身邊一拐，熟門熟路地自行盤點我冰箱裡的庫存。

我懶得說她，先把桌上的牛皮紙袋打開，抽出一疊紙和一個漢堡形狀的隨身碟，看了一下，原來是新實驗的講義草稿，我喜出望外，這樣子起碼可以省兩天的時間。

「嘿～這可不是老闆凹我弄的喔，別說我都沒幫忙。電子檔在隨身碟裡，COPY完記得還我。」薏珊回到桌旁坐下，邊說邊一副理所當然地拉開蘆筍汁的拉環，朝我略為示意便喝了一大口。

「有夠清涼！你也有一杯啊！別客氣。」大妹子眼光向桌上另一袋掃了過去。原來，她這一次居然投桃報李地帶了一杯飲料給我，我拿起來發現已經退冰了、但同時也察覺到她有那麼一絲熱切的神情。

本想放到冰箱晚一點再喝，但又想到這可能是她從某間網路上知名的手搖茶飲店特地買過來的，基於禮貌，還是坐了下來將吸管插進封口杯中吸了一口。嗯～原來是咖啡，其實還滿普通的，像是一般早餐店的那種風味，但…我又吸了一口（好熟悉的味道）、再一口（而且是好大一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在還沒完全入喉前我就站了起來，指著她卻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這…」我有點嗆到。

「幹嘛？我又沒下毒～要也是上學期，不會等到現在才下手。」

「這…哪買的？」

「今早阿昌過來找我帶來的，但我喝咖啡會心悸，想說平常A了準備室不少飲料，人情也該還一些回去…」

「阿昌？」

「就上禮拜在中原接待我們的那位家昌啊？臨走前你還拿了人家的珍奶你忘啦？大助，開始『初老』了吼？」

不過短短幾天，看來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有「什麼東西」在流動著…禁不住揶揄了一下大妹子：「從中壢送早午餐過來？真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哪！」而貌似冷豔的薏珊居然難得有臉紅的時候，趕緊話鋒一轉，就把尷尬岔開：「你學弟說，如果是大學長的話，搞不好喝得出來喔！而且一定會感動到淚水緩緩從眼角滴落，我看看，到底有沒有？」

當然沒那麼誇張。好比「初老」這種尖銳的言論，我也打死不認，不過被她這麼一提示，要是還猜不出來的話，還真是枉為中原人了──沒第二個答案，就是「奶Bar的店」。

「奶爸？」

「不是，是奶Bar。那是一間在後門巷弄間的早午餐店，我們都這麼叫老闆。」我順手在牛皮紙袋上寫了個「Bar」。

「那老闆娘不就叫奶媽了？」

「還真的是喔，你真內行。」

「大助，莫非你當年跟店家是舊識？」

我心裡順理成章地接了下去：「對啊對啊…我連跟巴拿馬總統都有點交情～」嘴上卻說：「『那間美而美』頂讓給別人後，姿伶做了一陣子就沒做了，跑去張靜愚…呃～我是說跑去學校的圖書館打工，加上系館搬到靠近後門那邊，所以我大三大四很常去奶Bar的店。」

我又吸了一口久違的滋味（阿昌學弟，好樣的）繼續說：「跟老闆、闆娘熟了以後，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個早上呢！記得大三那年，老闆當時心血來潮要參選里長，我跟新生決定用實際行動力挺，他美工強就寫大字報，我則是幫忙發宣傳單。」

「結果凍蒜了嗎？」

「最後小輸幾票，可惜了～倒是讓我跟新生吃了幾天的免費早餐，想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

薏珊大概是看出我透露些許恍惚的徵兆，反正暑假也沒啥事，索性打蛇隨棍上：「大助，聽你新生、新生提了好幾次，這下新講義的雛型都生出來了，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閒，放鬆一下，也讓我多了解一下中原的男生如何？」

這個大妹子不簡單，不但有故事聽、有冷氣吹、還有免錢飲料哩！更別提今後跟「阿昌」還能有共同的話題可聊，可謂一舉數得。我是無所謂啦！難得有人對這些陳年舊事有興趣…一個想聽、一個想說，看著百葉窗狹縫間沁入斗室的日光與閒情，還有什麼比現在更好的時機呢？

聽著窗外的蟬鳴交織，周遭氛圍又逐漸嵌入回憶的刻痕深處，把我的心思一瞬間又拉回到那個充滿汗臭味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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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漫畫哪有心情念書啊？」多玄妙的理論～出自剛到力行316報到的同學口中。

而前一天晚上，莊不全大概是空虛寂寞覺得冷，加上剛發了筆橫財（此人自車禍後，偏財運奇佳），邀獅仔尾、茲巴威、喇叭峰和我去他的「X寢」開趴。

「X寢」是位於力行宿舍一樓的殘障寢室、一間兩人住，比起316來可說寬敞得多，莊不全因為剛出院行動不便，教官便徵召我們這幾位比較早入住的同系居民發揮同學愛，不時幫他打掃、送餐、購物…等雜事，他老兄也算識相，經常分享一些他個人生活小癖好的「日常小物」（亦即跟「愛情動作產業鏈」相關的各式商品），加上他那間寢室基本上一人包場（過陣子才有另一位被「技術性殘障」的室友與他同居），因此你所想得到的家電與視聽娛樂設備在他的「X寢」裡應有盡有，無怪乎新生後來有次還感嘆地說：「像這樣才叫做有尊嚴的高級傷殘人士。」

再題外話一下，會被叫「X寢」，並非裡頭全是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而是當時力行宿舍正要重新粉刷，舍監老許想趁此機會進行「大掃蕩」，莊不全怕抄家時違禁品曝光，自作聰明的買了罐鐵樂士在門板上噴一個叉叉，表示無粉刷需求。但此舉無異「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引來教官的關切。

所幸那天查房的剛好是本系熟識的湯教官，挺著啤酒肚的老湯一推眼鏡、倒吸一口氣：「你…你一個人也看太多了吧？可別縱慾過度、精盡人亡，到時候還要人家幫你…」莊不全臨危不亂，居然指著我們這幾位在外邊看熱鬧的鄉民們亂噴渾話：「不會啦不會啦…我同學他們對我都很照顧、都很樂意分擔，不會有事的…教官您看看…您看看我的下面…我是說下半身，我終身殘疾…終身啊，唯一的運動就只能靠「跑皮」來幫自己舒筋活血促進新陳代謝…」說完還假意地貌似聲淚俱下～老湯一揚手不跟他囉嗦，象徵性地「沒收」兩片VCD，離開前還丟下一句：「老許那邊由我來講，他要是問起就說違禁品我全都沒收了，你好自為之。」

兩眼視力都是2.0的小法克一拉我衣袖，低聲說：「欸欸～老湯帶出場城麻美和川島和津實的啦，真識貨！」茲巴威也暗罵一聲：「看！被捷足先登了…那兩片我還沒看過呢！」基於老湯對殘疾人士生理需求的默許與尊重，莊不全與「X寢」在力行宿舍的江湖地位自此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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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X寢」開趴的那一晚，由於我們這些人的同學愛在那幾天已經被莊不全壓榨得所剩無幾，因此當滿桌貨真價實的滷味炸雞和披薩呈現在眼前時，可是吃得心安理得、毫不嘴軟。

大夥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過大部分的心思還是放在免費的食物和飲料，以及那台力行宿舍「唯三」的電視上（另兩台分別在小木屋和舍監房）。

當時龍祥電影台正在演的是一部重播N遍的搞笑港片──「至尊三十六計之偷天換日」，由於男主角梁家輝（才不是劉德華哩）太過白爛的緣故，以至於本寢有幾位成員在往後的日子裡經常言語失常、行為怪異，在此表過不提；我必須說，這部搞笑版的監獄風雲簡直是劃時代的經典之作，即便是在20年後重新上映，照樣可以讓一堆人笑到往生。

話說第五位成員報到前，現有空間還算充裕，每人剛好有兩個床位可資運用，算是皆大歡喜，因此當舍監告知又有新成員加入、而且沒意外的話大概是最後一位之際，照苦窯裡先來後到的倫理，茲巴威勢必要將他隔壁拿來囤放私人物品的空床讓出來，只聽他咕咕噥噥地叨唸著、而我和其他兩位則心下暗自慶幸（雖然也只高興不到幾天）。

這位不被期待的成員在大夥兒洗完澡到就寢前的空檔敲門，當時獅仔尾還黏在甜蜜蜜的情話專線上，我和喇叭峰正在下暗棋、莊不全在旁觀棋不語非君子，差不多就在我終於宰了那隻惡貫滿盈的「包」以後，心滿意足地喊了聲：「請進。」隨手推亂滿盤爛棋。

哪知推門而入的卻是一位國中生！他一開口就替大家解除疑惑：「晚安各位！你們好啊～我是本系的新生，家住新竹，系辦要我來316報到。」原來就是他。

茲巴威人在上鋪，把臉從一整片的破碎虛空中探了出來（黃易的小說聽說還不錯看，等我和獅仔尾看完才准喇叭峰拿去還），手上拿著成功嶺的鋼杯敲著床緣，一張賤嘴管不住地嚷嚷：「新～生～報～～到～～～」，我們幾位也有樣學樣地敲了起來，串門子的莊不全則以枴杖代替，一邊說：「新生、新生、新竹出生～」因此，他在還沒來得及報上姓名的情況下，就有了綽號。

新生本名鄭秀文（跟那個香港女歌手同名同姓），人如其名，長得白白淨淨、秀氣斯文，在那個人人一件T恤配牛仔褲、從開學穿到期末的工學院裡，他堅持穿著一身襯衫加休閒長褲的造型無疑十分引人側目。

話說當下，他被這個陣仗嚇了一跳，手一鬆──「嘩」地一聲，手裡一疊本子滑了下來、撒了一地；我上前蹲下幫他撿拾，卻發現那一本一本的全是港漫，有：《如來神掌》、《大劍師》、《義勇門》、《龍虎門》、《龍虎五世》、《海虎》、《古惑仔》、《赤蠍13》…天啊！我除了國中時看過幾本《風雲》和《黑豹列傳》以外，實在沒想到還有那麼多遺珠，今天真是長見識了！

喇叭峰喜形於色，拍著新生的肩膀笑說：「太好了！我們就是在等你這樣的人才加入本寢。歡迎歡迎！」接著順手把他的行李往上一拋，避開茲巴威已經清空的位置，故意壓在自己隔壁還堆滿雜物的空床上，選了個好鄰居（這也間接決定了往後漫畫「傳閱」的順序）。

「怎麼都是第一集？」莊不全突然冒出這句，我湊過去看，咦～還真的是，忍不住好奇就問了。

「這是『目錄』。」

「蛤？『目錄』？」

新生當著大夥兒的面，像是有點害臊似地半側過身子將一身衣物換下，然後一邊將全套的睡衣穿上、一邊說：「對啊。在下今天早上就已經到了，繞來繞去發現中原附近有七家漫畫店，貨色最齊全的三間就是大仁五街的新人類、弘揚路的白鹿洞和宿舍附近的皇冠，皇冠那邊剛好缺工讀生我就毛遂自薦了，以後你們每個禮拜一早上和禮拜五下午來店裡找我，我讓你們漫畫看到飽。」上鋪隨即傳來茲巴威的歡呼聲。

獅仔尾卻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你想得美，我聽說本系的課業集理、工學院之大成，開學第三週起，各科考試猶如排山倒海直到期末，你以為還有時間看漫畫？」

不料這位剛報到的新生，卻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出那句「不看漫畫哪有心情念書啊？」的名言，又說：「這幾本是在下從家裡帶來的，無聊時拿出來翻一翻，不僅紓壓解憂還能幫助思考。你們剛才喊的那個『新生報到』有嚇到我，很像是監獄片的台詞，漫畫裡也常出現…對了！你們知道嗎？港漫大師黃玉郎也曾經有客串過喔！」

「哪一片？《赤裸羔羊》還是《墮落天使》？」茲巴威邊說邊從似乎還能繼續霸佔的床位下來。

「都不是。劉德華有演過啊，滿搞笑的…好像叫啥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什麼什麼移花接木的，第四台常播，你們看過沒有？」似是而非的片名被喇叭峰糾正以後，再度引爆一陣延遲24小時的熱烈討論加笑聲，當晚眾人就在此起彼落的上上、下下、左左、後後…的智障囈語中陸續沉入夢娜小姐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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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有股神秘的氣質，和他手中動不動就出現「口古月～黑豹怒了！強者的宿命便是戰！」、「口桀口桀～風中之神的水妞兒好彈手，讓我做他便宜乾哥呀！」、「澇你屎乎～山雞你這衰仔，食我鞋底泥吧！」或是「他媽的磁場轉動，這擊定要將你轟下，給我敗！」等等狂放對白的港漫有著極度反差，認真回想起來，帶著金絲細邊眼鏡、沉靜注視前方的新生，像是科幻片中那種可以毫無表情解剖任何有機物進行活體實驗的「斯文人」。

我比較愛看小說，而且非得從第一集開始看到最後一集不可；新生則不然，他覺得小說像是人生的40到50歲，差別不大，而風格明快的漫畫好比10到20歲，年年有新奇，隨便抽一本都精采絕倫。

新生還曾把光陰比喻成我們繳給上帝的租金，同樣都是十年，何者更超值？而同樣一本內閱7元、外租12元，你要看漫畫還是小說？我還是堅持後者。於是，在迎新露營的回程，新生和我為了「該如何正確享受《尋秦記》的樂趣」而一路辯論，到了最後我竟為之語塞…可惡～好在他跟茲巴威不同，沒有趁勝追擊多「噹」我幾句，一笑置之後便見好就收。

大概是天候不佳的緣故吧！今天北橫似乎有交通事故發生，遊覽車走走停停、耗時甚久，同學們倒的倒、睡的睡，我看著窗外飄過的雨絲，思潮也跟著起伏…

倏地，路旁一個寫著「亞洲樂園」的告示牌吸引了我的目光，不禁回想起國中校外教學時有來過，大家玩得有夠瘋；記得當時跟同學玩咖啡杯轉得正起勁，原本都計畫好了，透過職務之便，班花班長答應和我一起玩腳踏船，順便討論成立班級讀書會的事情，等船一到湖中央，藉口腳酸踩不動來個雙人世界製造浪漫，再視情況趁機告白～沒想到一下咖啡杯，她卻要我這個副班長幫她把全班找齊，大家要提早集合返校，實在有夠掃興。

帶隊的訓導主任說是有極少數不自愛的同學跟別校發生衝突打群架，嚴重敗壞校譽…見鬼了！如果是「極少數」要怎麼打群架？何況別人打架干我鳥事，無端端地讓一個大好機會溜走…讀國中的那幾年實在有夠北七、蠢事一堆，跟人聊天打屁時自己不好意思提，但卻忘也忘不掉，而一眨眼三年就過了，再一眨眼，別說當初唸書唸到唉爸叫母的「北聯」了，就連後來屍橫遍野的大學聯考，此刻對我來說都是過往雲煙…

車子終於動了。看著逐漸被拋在後方的「亞洲樂園」告示牌，前陣子還聽新聞報導說好像快經營不下去的樣子，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在它吹熄燈號前重溫舊夢一下？剛剛那陣塞車塞得真有點久，我看著在旁靜默不語的新生，心想該不會他的膀胱又要逼近滿水位了吧？

會這麼想是因為他是家中獨生子，鄭媽媽似乎老是覺得他體弱多病、而周遭的人全是細菌的溫床，加上自己在做推銷員，說是已經做到啥「藍鑽」（天知道那是什麼鬼），因此三天兩頭便寄補給品給寶貝兒子，要他進一步提升自身免疫力、全面強化身體機能…等云云，導致他的書桌上、床頭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全是各式各樣的補藥…噢不～正確的名稱應該要說是「保健食品」，這一點我曾被鄭媽媽糾正過好幾次。

無奈他對保健食品的服用並不熱衷，因此在本寢住宿的一年裡，我和其他六位室友嚐遍了數不清的海量「試用品」；只要他禮拜五回新竹，禮拜天晚上必定提著一大袋海藻綠襯白底的紙袋回寢室，裡頭的東西彷彿來自科技遙遙領先地球人三千光年的外星文明之贈禮，諸如：SUPER-SIGMA調和式維他命、百慕達深海等滲透壓藍綠藻、極地萬年凍層水酵素、史前活化石DHA、軒轅女媧秘練龍涎香精、寒武紀永生樹果、古印加貴冑BENTOBENGO、馬雅第五周天MAGAMALA、拜占庭神奇脈輪能量激活飲…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有望飛升、位列仙班；總之，人人有份就是了。

起先，大家當然半信半疑，後來眼看拉瑪控吃得笑逐顏開，便秉持本系實事求是的實驗精神，每隔一、兩週便來那麼一次「人體生醫實驗」，在增廣見聞的同時還能鍛鍊自己的膽識和腸胃，倒也其樂無窮…

實驗結果顯示，個人體質雖有所差異，但智商顯然都差不多（這是後來跟姿伶聊到時她所下的評語）。硬要說的話，最經得起考驗的非莊不全（的菊花）莫屬──只有他老兄從沒拉過肚子。

也因此，在新生大學畢業前，自身免疫力及身體機能獲得充分提升與強化的反倒不是他本人，而是我們這些代嚐百草的「神農氏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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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再拉回來，昏黃的遊覽車廂裡，當我的意識正在朦朧的睡夢邊端徘徊時，無意間聽見來自身旁的低迴吟唱──

…

我再也不願見你在深夜裡買醉

不願別的男人見識你的嫵媚

你該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

天啊！居然是我相當喜歡的《愛如潮水》，每次到KTV都幾乎必點的招牌歌，然而這次歌者不是別人，正是新生。他的聲線有別於張信哲而顯得益加細緻而悠長，但…怎麼說呢？就像去年升高三的暑假時，我在學校對面的教會念書，時不時從主日學教室傳出來的那種歌聲一樣。

我歌喉算是不錯的了，唱功自認在本寢中大概是土撥鼠之下、眾人之上，但新生今天一開口，就使我的排名再退一名。他的唱腔雖然沒有土撥鼠那種群眾感染力，但那猶如夜幕低垂時掠水而過的倦鳥，獨自引吭著不與他人分享的美好事物，讓我聽著聽著不自覺地跟著哼了一段…而他直到察覺自己被「跟蹤」後，才倏地收聲。

兩人相視而笑的同時，後座傳來兩聲小小的「安可」、「安可」。我無可無不可地朝新生聳聳肩，示意要他發聲，我會唱的話就跟，不然就讓他solo也無妨。新生平時有些內向，現在藉著四周的一片睡意壯膽，便清了清喉嚨，再開金嗓──

聽我把春水叫寒　看我把綠葉催黃
誰道秋下一心愁　煙波…

我原本把心中的歌本翻到了《過火》、《受罪》…等哲式情歌那一頁，未料竟是這種有點年紀的民歌，實在有點猝不及防。好在小六時，班上剛好排練這一首參加校內競賽，雖然只得到沒有獎狀的第四名，但總算是一段日後想起會令我傻笑的回憶。我任由腦海裡的畫面帶領著，待新生唱完第一段後，開口幫他和音，未料此時他卻不出聲，讓我也solo了一段。

副歌時，我刻意唱著往昔所負責的內聲部來襯托主旋律，兩股調性截然不同的音色此起彼落、卻毫無違和，像事先排練過的二部合唱一樣，效果竟出乎意料地好，最後歌聲的餘音消失在一陣掌聲中。

大概是我們這臨時成軍的「大小劍蘭」表現得還可以，剛剛在後座喊安可的人站起身來，原來是瑜甄和鎮源兩位學長姊，聊了一陣，我果然猜對了，新生從小就被他母親帶到教會參加唱詩班，難怪可以把《愛如潮水》唱得跟《I Will Follow Him》同一個調調，真是好樣的！

在軟硬兼施的人情壓力下，最後我跟新生雙雙「被自願」加入本系的「夜光合唱團」，而後一直到畢業前的團練、交流是大學生涯裡難能可貴的經驗，尤其是每週三晚間在懷恩樓前「尬歌換宵夜」的活動，替大學的夜生活妝點不少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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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距離千禧年還有四、五年光景，就已經讀大學的世代來說，我跟很多人一樣，第一次接觸電腦是在大一的「計算機概論」。那時師長們辛勤地傳道、授業、解惑，把另一個星球的語言「FORTRAN」硬灌進我們這些內容物已日漸硬化的腦袋裡，說真的，什麼IF、OR…這些個不知啥米碗糕的語法，實在是有聽沒有懂哇！

但──新生很特殊，只有他例外，他是316所有人在這方面的真正啟蒙導師。

身為獨子的他，由於家境不錯又不用與兄弟姊妹共享資源，在開學的第二個禮拜回寢室時，除了兩大袋滿滿的「南極冰蝦萃取甲殼素」及「紅麴加味！地磁感應能量丸」試用包以外，還抱著一台全新的IBM筆記型電腦，這下連莊不全他X寢裡的486電腦都被比了下去。

這在當時是十分轟動的大事，室友們緊緊包圍著他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生怕一伸手會碰壞了這堪比故宮翠玉白菜的寶貝兒；而他也沒有辜負母親大人想把他改造成生化人的期許，後天努力加上猶如開外掛般地天賦，明明跟大夥兒一樣從零學起，但到了大一下學期，已儼然成了我們這屆的電腦大師。而回過頭去，其他人還停留在接龍、踩地雷和BBS的階段。

有一次在計中上課時，由於所有的畫面都被教授控制，讓我們這群316的夥伴想偷偷打逼找美眉聊天約寢聯也沒辦法，只能被迫鴨子聽雷，這讓新生有些不爽；因此，他在下課時把電腦弄出一個「藍油油」的畫面，接著輸入一連串看不懂也記不住的指令，隨後依樣畫葫蘆地改了四台，他怎麼弄的具體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課時，拉瑪控得以繼續和「192點192」的妹子調情、我和小法克繼續下著攸關兩串花枝丸的五子棋；至於新生，我瞄了一下，他正好整以暇地研讀另一種叫做「C++」的玩意兒，然後現學現賣地改寫教授剛剛交待的作業，並且趕在助教無論怎麼說明全班都聽不明白的下課鐘響前，將全寢的學習成果悄悄地列印出來（既然如此，他大可認真聽課啊？我頗納悶）。

無論如何，本寢得天獨厚出了這樣的將才，除了講師堅持要用手寫的實驗預報和結報外，其他科目的報告用不著跟計中晚上8點半關門拚速度；回想起那個宿舍沒有網路的年代，室友們一回寢室，書包一丟便是相約打球、打工、玩吉他，再不然就關門上鎖偷吃火鍋，一邊輪流洗澡、做蛋糕，一邊玩牌、看漫畫…箇中樂趣自是妙不可言。

到了今時今日，對比於同住屋簷下卻各自低頭猛划手機的光景，其實倒也無須批判，二者間不過是人與人互動的媒介不同罷了，但要我選的話，我的觀念還是比較傾向老派一點。

好笑的是，當新生發現宿舍無網路這個殘酷的事實後，隔天就拿著寫好的意見書拉著我跑去找舍監反應，舍監花了半個小時才搞懂新生的訴求，他老兄熱心的穿著五分褲和藍白拖嗶哩叭啦地把我們帶到總電源室，指著配電盤說：「插這邊嗎？」新生只好又花了半個小時臨時開課外加畫大餅，讓他理解這其實是兩碼事，以及完成後所呈現的新風貌。

最後，那位跟港星許冠文有87%像的舍監，搔搔已然半白的頭髮宣告投降，語重心長地對我倆說：「不是我不幫你們，只是這聽起來好像是二、三十年後的事情，可能要等你們的小孩將來讀大學時才有可能吧！」老許他太小看現代科技日新月異的速度了，但如果說現實中根本用不著十年便已然達到的話，就算是我，在當年也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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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鄭媽媽的強烈要求（還要我這個室長幫忙耳提面命），新生每個星期都要被召回新竹調養身體、補強各方面的機能，因此以往我騎機車北返前，會先載他一程送他去搭車；而在面臨大學生涯的第一個期中考之時，我卻不知死活地以為微積分和高三差不多簡單（殊不知～唉），沒留意到連同為台北人的獅仔尾和茲巴威都留校念書了，我卻照常跑去皇冠找新生。

新生身為一人之下、至高無上的漫畫店工讀生，他明目張膽地從冰箱拿出兩罐曲線瓶的可樂（我還厚顏無恥地要了大罐的），瓶蓋一撬就遞過來，讓我陪他一起看免錢漫畫。然而，我還是拿了個人認為更超值的小說，應該不算辜負他的美意吧！

原本想拿《尋秦記》，看項少龍如何接下劍聖曹秋道的十招，但新生查了一下說那一集已外借，真不知是哪個掃興的龜兒子；好在我不是挑食之人，從上面那排拿了本古龍的《邊城浪子》一樣有快感，就在廉價沙發上舒舒服服地殺起時間來，當時有一句廣告詞是這麼說的──「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說得好極啦！

就在傅紅雪那把漆黑的刀不知捅到第幾個人的肚子後，新生終於下班了，我特地留下幾個雜碎的肚子避免下次無人可捅，便載著他沿新中北路向中壢火車站前進。在中山東路地下道前等紅燈時，他的BB call響了起來（想也知道是鄭媽媽提醒他要回家）。

我將車轉進一旁巷口的全家便利超商前暫停，好讓他打公共電話；只見他先是眉頭一皺，接著便眉飛色舞起來。果然，他的母后這禮拜要去台南參加三天兩夜的「卡內基共識營」（天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所以這禮拜要他乖乖待在學校念書，還有，別忘了按時服用上次讓他帶回宿舍的「生物與礦物結合的絕世恩物──上帝銀杏」好增加記憶力。

新生立即catch到這個彌足珍貴的訊號，碰上這種節骨眼，當然是要毫不遲疑地滿口答應啦！於是乎，當「OKOK～No Problem. Don’t worry, be happy and take it easy. 我們寢室長他很用功，我跟他都有加入讀書會，您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這種扯淡的話術出爐時，我也絲毫不覺得訝異和慚愧（這就是年輕，你知道的嘛）。

我第一次看二輪片就是在中源戲院，那是在大一上的期中考前。

既然自由放風已成定局，由於所有的考科我跟新生都已讀完一輪，因此趁所有人都在念書的空檔跑去看電影一定很酷；會想這麼做的原因，並非有某部電影真的令我們很想看，而是除了玩樂本身所賦予的意義外，還伴隨著無上的優越感。事後證明，當時我們腦子一定裝大便。

不！我要修正一下這個說法──「頭殼裝屎」指的是我自己，別把人家新生扯進來。因為後來有次跟拉瑪控在女生宿舍裡閒聊，他說新生在高中時唸的是數理資優班，大腦構造跟我們一般凡人不同，只不過大學聯考時響應「罷考三民主義」的活動，等於是整整讓分讓了100分，這才跟我們一起住在力行宿舍。這下案情終於大白，難怪什麼「四節火車」、「吸家家」的外星天書對他就跟吃稀飯沒兩樣，「沒看漫畫哪有心情念書」這句話不是無厘頭的笑梗，而是絕對的把握和信心。

雖說這次期中考的成績讓我付出慘痛代價，不過畢竟是後話，當時兩人興高采烈地來到中源戲院，剛好有部二輪片首映時因為與大學聯考衝堂，所以我們都沒看過，是凱文科斯納主演的《水世界》，很適合天氣依舊暖熱的十一月小陽春。買好票後，還有將近50分鐘的空檔，新生跟我借了機車鑰匙，說是要去白鹿洞把最新一期的《黑豹列傳》重看一次，因為他覺得馬榮成在「終極第五擊突破死門」的設定有bug…隨便他啦！

於是我和新生兵分兩路，由他買滷味、而我負責兩杯快可立，約定開演前的5分鐘在戲院門口會合。看著他熟練地開走我的星艦，不禁想到鄭媽媽不讓他學騎摩托車所謂何來？子女是不是永遠都有父母看不見的另一面？

我在日新路上隨便亂逛，想先上煎茶院喝一杯時間又不太夠，再往前走，在屈臣氏的走廊上看到促銷的日常小物（嗯～日式活動夾衣架買一送一，剛好缺這個）──以及鄒郁敏，雖然只是側臉，但肯定是她。

當時她和一位女生（就是那位文晴）坐在店內的櫃檯前，櫃姐彎下腰不知在她臉上做什麼，當時我手裡拿著衣架，就這麼站在店外看著（這個驚喜真的是買一送一）。

大概是我站得有點久，裡頭另一位店員對我說：「同學，要結帳嗎？」由於音量有些大，大到我相信應該是喊到第二或第三次了，因此我立刻收斂心神：「不好意思～請問不同顏色可以混搭嗎？」

「可以。」

這兩句交談將郁敏小姑娘的注意力引了過來，她立即認出我這位小而大的熟客，便對我笑了笑。我注意到她臉上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同，只覺得比平常在餃子館中看到時更…怎麼說呢？更漂亮，更俏麗…對了──擱卡水，就是「擱卡水」，我承認自己的形容詞相當匱乏，語意雖然相通，但用台語來形容就表示非常、非常篤定的意思。

我隨便抓了兩支走進店內結帳，經過她身邊時對她點了點頭、順口聊了幾句，內容當下就忘了，但她摀著嘴的青春笑顏我卻可以記得很久很久。結帳時，隱約還聽到文晴說：「…這支就這支啦…還有這個也要！剛剛不就證明了…他都看呆了…」

我離開店門前又回望一眼，確定自己的背影還在她的視線內後，只得依依不捨地加快腳步離開。低頭一看錶，天啊～時間真快，沒時間等快可立了，去小7買兩罐茶裏王應急。新生已經提著兩袋滷味站在入口處等了，他將大袋的交給我表示自己吃小袋的就好，我瞥了一眼，他那包竟然全是鳳爪，忍不住便說：「下禮拜期中考耶～吃雞腳不怕書念不好喔？」

「去～都快千禧年了，還迷信？」

（期中考的分數證明這真的是迷信，本寢只有鄭秀文一支獨「秀」，其餘哀鴻遍野～）

《水世界》確實是我喜歡的題材，也是少數在《侏儸紀公園》後，讓我覺得進戲院觀影值回票價的科幻動作片。儘管是在二輪電影院，但劇情緊湊、畫面也很有臨場感，今晚的水世界真的有水、有夠水，而且多到讓我腦子進水，我幻想著要是坐在身邊的不是每10分鐘啃完一支雞爪的他而是「她」的話，不知能有多好！

等到大二時，中正樓大禮堂放映劇情、聲光效果更勝一籌的《星際終結者ID4》時，陪我排隊的依舊是新生，但我的水世界公主身邊已經有了護花使者，是心理系的新鮮人，而且還是社團裡的學弟。

滿諷刺的是，我大五畢業前最後一次入山寒訓時，那位學弟在晚間主動找我閒聊，才知道鄒郁敏畢業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而在廟埕的石階上，他提到一種受視覺辨識影響、玄之又玄的「行為心理學」，但有趣歸有趣，畢竟隔行如隔山、有聽沒有懂。

等到我半年後在租屋處收拾打包，看到那一灰一黑、陪伴我大學四年加罰一年的日式活動夾衣架，就在一陣神馳遙想後，我才恍然大悟！──水世界那晚，郁敏小姑娘她就穿著灰色的無袖上衣和及膝的黑色裙裝，我想我當時一定在店外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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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課為了英文話劇，本寢爆發唯一一次內戰，分裂成三股勢力進行慘烈的廝殺。

由於教授迷信不同生活圈更能激盪出耀眼的火花這種鬼話，因此透過抽籤進行隨機分組，而火花迸現的同時，自然也摻雜著火藥味──

喇叭峰口中所稱的賣唱三人組（我、新生、土撥鼠）籤運最好，和班上其他五位同學經過討論，很早就鎖定中規中矩的路線，以《美國鼠譚》為主線，將《小美人魚》、《仙履奇緣》和《阿拉丁神燈》的故事串接後，以穩定的進度執行各自的工作。但另外兩組就沒這麼順利了…

茲巴威和獅仔尾一組，但後者情傷遲遲未癒，基本上呈現放空加呆滯的狀態，好在人稱王導的茲巴威鬼頭鬼腦很會掰、又很能鑽門路，幾乎一手包辦，但不幸的是，他那組還有顆不定時炸彈莊不全；根據本系鐵律，有女生的地方必定會有莊不全，反之則不成立。

組員中沒有女生的事實連帶使戲路大大受限，讓「史提夫．王導」傷透腦筋，這下連要拍低成本的三級片都有問題，總不能拍《人狗情未了》吧（況且還是傷殘的狗）！然而，奇蹟發生了──

在X寢的486電腦裡，由於前一晚小法克同時約戰白石瞳、朝岡實嶺、鈴木麻奈美三位東瀛高手的緣故，即便他信誓旦旦的揚言：「妳們便是三人齊上，蕭某又有何懼？」但以一敵三的結果當然獨力難支，在油盡燈枯之際，揮一揮衣袖卻忘了將磁碟片帶走，這個疏忽讓同組喇叭峰和拉瑪控苦心孤詣、保密防諜所編排的劇本，隨著滿地衛生紙而提前曝光。

好個王導，只用了短短兩天不到的工夫，加上莊不全在旁出些餿主意，兩人合力全面改寫這個改編自莎翁名劇《馬克白》的《麥靠北》，變成他口中高深莫測的Lion King海外流出版，亦即《來自辛巴威的辛巴王子復仇記》是也。

喇叭峰知道後，對於不尊重智慧財產權的剽竊行徑大為光火，表示畢業前再也不借茲巴威衛生紙、體育課再也不幫莊不全代跑，雙方還真的斷交了整整四十八小時。

心中有愧的茲巴威到了隔天晚上，還是拉不下臉道歉，只好含情脈脈地看著斜對床的新生不發一語…對於程式語言精益求精的新生catch到這個訊號，於是便打圓場：「在下聽人家說王家衛導演最為人所稱道的便是他邊拍邊導、邊導邊拍的天縱英才，不如你幫拉瑪控他們再寫一套量身訂做的劇本，你一人導兩部戲，如此方顯得出你的誠意和實力，同時最佳導演獎的得獎機率也提高一倍喔！」

一旁的小法克也幫敲邊鼓：「馬的法克，一開始其實就是我疏忽的啦，莊不全都請小澤圓道歉我了，要是拒人千里…唉～忠義難兩全，蕭某有何面目立足於天地之間？」

喇叭峰本是性情中人，立刻要小法克把小澤圓交出來，於此同時，獅仔尾就宣布今晚開伙：「講到愛的大復活，沒有什麼比酸菜白肉鍋更適合的了，只可惜我的愛再也不會……」一陣半真半假的哽咽成功地轉移盤踞在寢室內的尷尬氣氛。

多才多藝的茲巴威當晚即刻開工，邊喝著酸菜白肉鍋的湯底邊下筆，以口訴的方式，請新生幫忙打字在IBM筆電裡。他竟然以假亂真地利用劇本被偷的情節，讓劇作家透過月光寶盒穿越時空告御狀，結合電視劇《包青天之真假狀元》裡騙取功名的劇情一併法辦，在殺人不眨眼的原住民展昭嚴刑逼供，以及北宋第一牛郎公孫策美男計的引誘下，讓斷袖之癖的假狀元周勤俯首認罪。

大綱擬定，看來幾位室友是打算熬夜趕稿，我因為隔天還有打工便先睡了，隔天一早和喇叭峰出門晨跑前，瞄了一眼放在茲巴威桌上的筆電，整齣戲居然已經被他寫了七、八成出來，至今我都還記得這齣讓全系捧腹狂笑的驚世之作，最後一小段是這樣──

……

……

(The Bao put a moon-shape sticker on his forehead.)

Judge Bao: You’re a fucking murderer, I’ll kill you, any question逆啊?

Chou: Noooooo~~ You are really a god damn nigro, I’m a white man and my WIFE is a PRINCE, you can NOT kill me any more, nigro.

Judge Bao: I must kill a white man every episode, or I won’t be happy, DO YOU UNDERSTAND逆啊?

Judge Bao: COME ON, Let’s party. Give me the DRAGON KNIFE.

All: Yes, man~ Yes, man~ Go to hell, Chou.

(BGM: 那魯灣多伊呀那呀嘿伊呀嘿… & everyone dancing)

【The End】

不過，畢竟是臨時開夜車趕出來的東西，好笑歸好笑，但在英文老師眼裡可不會只看表面，而放任現場觀眾的笑聲來幫他打期末成績。

關於大一下英文話劇的表演，我們這屆共有十三組，因為我跟新生這組有班花怡君坐鎮，加上同組的天志和書毅英文頗強，負責了正規的劇本撰寫和大量台詞，外加高中時擔任戲劇社副社長的典樺，指點頗多走位和發聲的臨場小撇步，以及熱衷於道具和服裝製作的咪咪，而我們賣唱三人組包辦《A Whole New World》、《Somewhere Out There》在內五首膾炙人口的原文歌曲，這些一時之選，讓《One Night Stand～ Let’s Disney》得以毫無懸念獲頒最佳戲劇獎，還槓上開花拿下最佳配樂獎。

不過說來氣人，期中考完後，受邀在本系之夜表演的竟然不是我們冠軍組，而是由鬼才導演茲巴威掌鏡、獲得第五名吊車尾入圍的作品，前系學會長兼總召的洪公丙岳給出極具說服力的答案，他說：「很簡單，青春苦短，能搞笑的時候千萬別放過；更何況，我當然支持我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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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新生的記憶點大多是在合唱團，這也難怪。

回想起來，他是我們316寢中個性最靦腆、也最內向的，歌聲明明就不錯，約他唱歌不去（況且還有妹仔跟免費披薩）；系際盃拿季軍（還是重感冒抱病隨便打），和企管系女生的「黃金保齡球雙打聯誼」找他當槍手不去（雖然最後也沒約成）；因為媽媽長年在外跑業務，練就一身好廚藝，在外租屋的那幾年，我們幾位老室友最愛到他那邊聚餐（美其名幫忙試菜），但拉瑪控請一票美眉到自己的「後宮」狂歡找他幫忙辦桌，說不去就不去，還差點翻臉。

有一次在美而美跟姿伶閒聊，我問她本寢成員雖然全被她給打槍了好幾輪，但平心而論誰最接近成功的那條線？她撥撥頭髮，頗認真地想了想，接著搖搖頭說：「這還真不好說，不過那個文謅謅的絕對是離最遠的那一個，別說追我，他根本沒有踏出來過，連你這個湊熱鬧的都比他積極多了。」而新生他還真的成天抱著筆電窩在寢室，唯一會特地出門的除了去漫畫店打工外，就是和我去合唱團練唱了。

就說大四那年最後一次期中考考完，我跟新生受合唱團的學弟妹之邀，前往中央大學夜烤現場助拳，我們兩位使盡渾身解數獻唱了鄧雨賢前輩的《四月望雨(組曲)》、還加碼一首《丟丟銅》，未料反應不如預期，掌聲勉勉強強、稀稀落落，正當我們兩位老屁股打算講幾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場面話好滾下台之際，此時突然竄出兩位學妹獻花（還作勢獻吻），新生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居然躲到我背後跟「刺客」大玩母雞捉小雞，大夥兒當場笑成一團。

喧鬧過後，這群死沒良心的學弟妹才將原本該屬於我們的掌聲加尖叫聲歸還－－原來，今天是送舊，而我跟新生是被整的主角。那長達近一分鐘的掌聲，或許比我年老時撒一泡尿的時間還要短，但幾乎是我這輩子親身承受的掌聲總和。在往後每一個失意的夜裡，得以沐浴其中再次自勉，它讓我青春永駐，這遠比鄭媽媽提供的任何保健食品有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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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我感覺薏珊這一回聽得特別用心；等我講到告一段落時，居然主動問我畢業後和新生互動的狀況。我想了想，便說：「我延畢一年備上T大碩士班；而他由於扁平足，沒有兵役問題，明明碩一就考過Qualify得以直攻博班、還申請到公費出國留學可以說走就走，卻還猶豫要不要留在台灣，我叫他不要耍白癡，能出國念書是人生得來不易的機緣，該好好把握，說不定以後還可以留在他老媽美國的總公司開發新藥呢！怎麼？這麼在意他？」

「不是啦～只不過覺得他似乎有一種神秘和壓抑的特質，和其他幾位截然不同。」聽她這麼一說，我才想到印象中新生幾乎沒有大笑過，頂多就是微笑而已，嗯～嚴格來說，倒是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笑出聲音來，那是在機場。當時他要去紐奧良念書，希望我送他一程，我當然義不容辭，而拉瑪控正好要開車回台中老家就順道載我們。

新生逮到個拉瑪控去吸菸室吞雲吐霧的空檔突然問我：「室長，要不要…『和一下』？就在這裡。」那時聽了多少有點感傷，畢竟以後很難有機會了，便點頭說好。他破例開放點歌，我想了一下便道：「有始有終，『大小劍蘭』今日解散單飛，就唱我們的成名曲如何？」新生就在此時突然「哈哈哈哈」的笑著，笑聲持續到讓我此生不會忘記為止才逐漸停下。

還是由他發音擔綱主旋律，我做內聲部和音──

聽我把春水叫寒　看我把綠葉催黃

誰道秋下一心愁　煙波林野意幽幽

花落紅　花落紅　紅了楓　紅了楓

展翅任翔雙羽燕　我這薄衣過得殘冬

總歸是秋天　總歸是秋天

春走了　夏也去　秋意濃

秋去冬來美景不再　莫教好春逝匆匆

莫教好春逝匆匆

　　　～《秋蟬》

雖然周遭依舊響起了為數不少的陌生掌聲，但平心而論，此次我們表現欠佳，因為兩副喉嚨都卡卡的…登機的時刻到了，新生先和拉瑪控拍拍肩膀抱了一下、在耳邊講了幾句，輪到我時，同樣的戲碼再重演一次；最後，他向我們揮揮手互道一聲珍重，然後轉身離開，隱沒在出境的那扇門後方。

我搭客運北返，拉瑪控繼續開車南下，分開前在機場一起吃了頓飯，席間聊起了新生的種種，拉瑪控說了句至今仍讓我覺得耐人尋味的話。兩年前在同學會遇到，和他重提此事，沒想到這老小子居然說他不記得了，真是氣人！

當時他分明是這樣說的──「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而知道比不知道快樂。」

薏珊大妹子眨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著我看，然後用比平常還要輕的聲音、有點遲疑地說：「大助…那個新生…他有沒有可能其實……」我等著她說下去，但她卻搖搖頭笑了一下轉移話題：「後來你跟他還有再見面嗎？」我告訴她，我和新生這屆是在千禧年畢業的，在我念碩士班和入伍期間我們還通過幾次信，退伍前我受傷住院，他還飛回台灣探過我一次，後來……

薏珊等著我說下去，但我也學她搖搖頭笑了笑…其實我已經說得夠多了，延畢一年、碩班兩年、當兵兩年，如果大妹子肯花點心思，就會知道2005年的紐奧良到底怎麼了。

直到現在，已經失智的鄭媽媽還認為心心念念的寶貝獨生子就是因為受夠了台灣的烏煙瘴氣，才選擇到國外落地生根，我每次只要聽到她這麼說，就會篤定地附和「一定是這樣沒錯！」而且他在居所後院一定種了很多很多有機蔬果維持身體各項機能無須您老人家擔心，在那個大院子裡，有花、有鳥、有最棒的陽光，還有一棵大樹，而樹上的蟬，一年四季都在歡唱，唱起歌來好聽極了。

高中待過校刊社的我自詡文筆當屬上乘水準，但比起新生，顯然還略遜半籌。大一下的國文老師曾要大家交一篇論述四季之美的報告，我和新生都被選為佳作，我洋洋灑灑寫了近5,000字，而他的字數差不多只有我的十分之一不到。之所以曉得，是有一次跟他借筆電查資料時無意中看見的（就是好奇嘛），轉景圓潤、擬物托情用得恰到好處又細膩獨特，真沒話說…我記得文章的第一句和最後一句都是──「美好，並不是因為短暫，而是美好的本質就是短暫的。」

無論如何，我只願他在那個大院子裡可以開心做自己，不再壓抑；若有機會再相聚，我依舊樂意和他再次「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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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長，其實我們不該唱《秋蟬》。」

「怎麼說？」

「蟬根本活不過秋天啊！唱這個會不會太感傷？」

「或許正因如此，所以他們很努力地在歌頌生命啊！」

「你確定要用這首歌來為我送行？」

「祝福你無需遭遇生命中困頓的寒冬，沒有比這更適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