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巴威格言──

人生好比微積分，活在當下時總是不知不覺，但累積起來才會發現少了什麼…那就是「夢想」！一種足以讓自己金光閃閃的東西。

我說得口沫橫飛，薏珊則在旁笑嘻嘻地聽著，只在我喝珍奶補充能量時插上個一、兩句，等我講到告一段落才說：「怪不得喔～上次杜鵑花節你代表教職員跟系上男生PK3000公尺還跑第二，大家私下都說中年人有這種體力真不簡單，原來對你只是小菜一碟。」我搖搖手，趕忙道：「那次為報師恩，幫你老闆王銘太擋一劍，下次這種苦差事千萬別來找我。」

大妹子明亮的雙眼眨了兩下，似是不著痕跡地探詢著：「哦～你跟我指導教授之前很熟喔？」我笑了笑，便把大二時「王大刀」生平唯一一次普渡眾生的善行義舉約略提了一下，薏珊也笑了起來，接著告訴我說上個月實驗室聚餐時，王老師的千金還特別不漏口風地從美國飛回來，當她假扮waitress推著他老爸55歲生日蛋糕走出來時，王老師簡直樂歪了，還說這位千金已經是個留著波浪捲的大美人哩！然而，在我心目中，她卻還只是被人包在襁褓中可愛到不行的小肉丸子，當時我才大二，時間過得真快呀！

薏珊一開口，就把在時光洪流中彌留的我拉回、又推了下去：「大助，你剛剛講了那麼多、也頗精彩，但一開始提到的那55顆水餃好像沒講到喔～該不會在等打賞吧？」說完作勢使出殺手鐧，又將A字裙往上撩了0.1公分…我立刻移開視線、一笑置之，順便瞄了左腕上的錶，現在剛下台北的交流道，之前答應送她回吳興街的住處，估了下車程，時間大概還夠講一小段，便約她下禮拜同一時間再訪中原。我讓她先在手機上建好行程後，才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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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舉雙手、以第四名殿軍之姿跑完全程，享受著周遭的歡呼聲通過終點後，馬不停蹄地先到體育館把憋了十五公里的膀胱解放，待體力稍稍回復後，才緩緩朝不倒翁斜對面的美而美走去，準備跟店長老哥和姿伶臭蓋一番。今天因為運動會的關係，店長特別延長營業時間，當我走近時，他剛好在門口練啞鈴，一看到我，就對著店裡喊：「姿伶，大冰奶一杯…呃～三杯。那群316的來了。」

原來，喇叭峰和茲巴威兩個也前腳接後腳地跟來，即便已被姿伶打槍兩回以上（包括我），但看著身高167公分、長髮飄飄、穿著細肩帶和牛仔短褲，同時集天使臉孔及魔鬼身材於一身的校花級美女，在面前忙進忙出，怎麼看都覺得養眼、心曠神怡啊！

姿伶等到我們口水（還有鼻血）流得差不多以後，也不在意咱三人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何處的窘境，冷飲一端上，就把隔壁桌的椅子拉過來坐下，用手肘硬是從我那兩位室友的中間撬開一個空位，衝著我說：「嘿！百分百英雄，有沒有照我之前說的，一過終點線就直接跑到她面前來個愛的告白啊？」

我搖了搖頭，簡略地說了一下今日戰況，兩位室友也不斷加油添醋地補充說明。

姿伶聽完，柳眉倒豎、一拍桌子：「厚～你都被我發過卡了，是在害羞什麼啦？」

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悶聲喝飲料。茲巴威人不錯，為了化解尷尬，趕緊幫忙轉移話題：「姿伶大美女，我們家室長就是這麼癡情，你們倆一個感性、一個性感，搞不好很速配喔～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姿伶一聽，邊搖頭、邊笑著說：「不會吧？上上禮拜這位洪阿峰說是對我已經『ㄘㄟˋ』心了，只因為你對我念念不忘，然後你上禮拜又被我發了第二次好人卡，現在卻要幫我和你室長牽紅線…我說你們這群316的，還真是好哥兒們，我也算是開了眼界。」話說完還爽朗地笑出聲來，店長老哥隔著櫃檯也在偷笑，還刻意對我推了推眼鏡，表示自己也有在follow後續發展。

話題一岔開，茲巴威乾脆聊下去：「大美女，這叫一棒接一棒，關愛不間斷…」然後當姿伶的面把冷飲一口氣「乎乾啦」，接著說：「…你就是讓人這麼欲罷不能啊～～話說回來，本寢對你無疑是全軍覆沒，但我個人很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我們的，來點中肯的見解如何？」

姿伶微抬下巴、看著天花板的吊扇轉了兩圈，沉吟了一下便說：「也好。以朋友來講，其實你們個個都滿有趣的，當室友生活在一起一定不無聊，但如果說到男女間的交往嘛…」在場四位男生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美而美的當家花旦開始講評：「首先喔～那個又高又帥的太虛華了，我不喜歡，不考慮；每次都約我吃火鍋的、在店門口彈吉他的那兩位心裡其實都有忘不掉的影子，不會真的全心全意對我；而斯斯文文、在漫畫店打工的那位，雖然人挺風趣，但談吐太文謅謅了，我比較喜歡成熟點、更陽剛一些的男生…」靠夭咧～諸葛姿伶果真神機妙算，講得還真準！談笑間就讓本寢的半數將士灰飛煙滅。

茲巴威並不氣餒，指著身旁刻意噴發男子氣概的喇叭峰說：「這一位呢？總夠陽剛了吧？」姿伶也附和地大點其頭：「沒錯沒錯，的確是超～級陽剛有男人味，可惜太local，喂～洪阿峰，店長規定在他還沒練出腹肌之前，誰都不可以在店裡擺健美pose…你去選民意代表搞不好很適合喔！」

姿伶扭開手中的那瓶泰山純水喝了一口，又接著道：「我記得你們不是還有一位，講話tempo與眾不同的那個…小法克？對對…就他，他純樸得可愛，居然說要我當他『山下的』女朋友，那山上呢？山谷和山腰呢？這個我真的沒辦法…」我們三個一想到他那「法克法克」的神情，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店長也是）。

碩果僅存的茲巴威和我，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想要聽聽對方在姿伶口中評價如何，有何驚爆的「過人之處」？果然，軍師從桌旁抽出一雙免洗筷抵著茲巴威的胸膛，一開口便是金玉良言：「你喔～就甭想了，一天到晚『練肖話』，我們合不來，別強求。」

心理素質異於常人的茲巴威在桌下暗暗踩我一腳，臉上不動聲色、依舊嘻皮笑臉：「我又不是山大王，豈會強人所難？不過大美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為了不讓我心愛的室長跟你在一起，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你追走。室長啊～『愛你不著、祝你幸福』…我的心胸就是這麼開闊，只要你可以『性』福美滿，我的悔恨又算得了什麼呢？」說完還對我噁心巴拉地擠眉弄眼，真想一拳給他貫下去！

喇叭峰在旁邊又補我一刀，也是一口氣將大冰奶乾掉，發出裝腔作勢的喟嘆：「看…居然被搶先一步。」我心下暗自咒罵這個老梗，趁大夥兒笑到不行的同時，立刻在桌下回敬兩腳。

姿伶邊笑邊拍手、笑得有夠持久（有那麼好笑嗎），等到大家緩過一口氣後，這才拄著腮幫子斜睨著一雙電眼直朝我瞧。

或許是我太少被女孩子像醬子盯著看的緣故吧，眼前這位工業工程系（常被戲稱「公公系」～哈）的姿伶同學，外型亮麗不說、光靠那雙眼眨個兩下就能把人家的魂給勾走；上禮拜聊天，她說班上要演英文話劇，問我覺得哪個角色比較適合她，我順口回她：「那還用說？『梅杜莎』非你莫屬。」她一愣，隨後笑了好一陣子，說我是個有趣的人。

可是，像她現在打量著這麼一位有趣的人卻又不笑，反而令人有些不自在（拉瑪控說得對，其實會滿窘的）…在「梅杜莎之瞳」驚心動魄地凝視下，倒是讓我不經意想起郁敏小姑娘摀著嘴淺笑時的神情，有點甜又不會太甜，彷若伴隨春光乍洩的和煦微風，令我陶然而醉。

此時，店裡恰好一口氣走進四、五位客人，姿伶軍師保留了她對我的評語，站起身來招呼客人的同時，一併將桌上的飲料順勢收走（喂～我還剩一半呢），朝我丟下一句：「會笑齁～不錯嘛，醬子有傷到我，不簡單。」

我由於參賽的緣故，中午不敢吃太多，而說來奇怪，這間美而美的大冰奶越喝越是令人飢火難耐，時間也堪堪逼近五點，該是打牙祭的時候了。

喇叭峰提議去美食街吃藥燉排骨好好補一補，我則想到設計學院後門的華華麵飯館；原因無他，而是後天要考微積分，好不容易新生直屬的瑋苓學姊願意恩賜黃金筆記，剛巧由申甲就在旁邊，想說先去恩慈宿舍拿筆記送印copy，吃完剛好可以取件。

不料茲巴威大搖其頭，直接一句話敲定了大夥兒的覓食行程：「室長，你是今天運動場上的百分百英雄，難道你不覺得今晚去小而大餃子館是你應盡的義務和權利嗎？」此話獲得一片掌聲通過，畢竟，考試還有很多，但馬拉松這輩子或許就跑這麼一次。而我做了正確的抉擇。

掌聲吸引了姿伶的注意，當她知道後，便對我說：「這就對了。要追人家就是要醬子，這才叫全心全意。務必讓她對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加油加油！」

走出店門時，茲巴威仍舊不知死活的問姿伶：「大美女～你算過沒有？」美目流轉的軍師扔了個問號回來，喇叭峰跟他默契絕佳：「伊係問你到底打槍了幾個逆啊？」

「我大學不打算交男朋友。不過放心，絕對讓他當第一百零一個──不會太久，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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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人先回宿舍，很快地沖了個澡便從喜鵲橋穿過校園，從那道像極了麥當勞標誌的校門右側走出（歡樂美味的學店啊啊啊），向目的地前進，不知為何，此時我的腳步竟有些躊躇。然而，小而大的「門神」目光何等銳利，隔著中北路一看到我便嚷嚷起來，令我剛抬起的步伐怯了一怯，老爺子趕緊用大嗓門外加麥克風幫我壯膽：「大丈夫楚河漢界，真君子起腳無回…小夥子～好一陣子沒來啦！今天小姑娘在喲～～」

「可惡！怕有人不知道是不是？」我臉一紅，心下暗罵一聲。未料──伴隨一聲「來了…」的嬌喊，門帷裡頭探出一張可人的小臉蛋，正是鄒郁敏。我一陣莫名的困窘，下意識地想往回走，卻被兩位室友一左一右給架了進去，躲都沒得躲。

小姑娘見到我先是定格了兩秒鐘，接著對我笑了笑，打聲招呼便在前領著我們上樓。走在後頭的茲巴威在門口就直接點餐了：「韭菜11顆兩盤、高麗菜11顆一盤、小菜裡邊點。」只聽老爺子咕噥著：「你小子佔我便宜，有你的…」我便是在此時才了解餃子一顆三塊半的訂價，竟然隱含店家默許窮學生賺回五毛錢的「善意」，茲巴威這傢伙可當真賊溜得緊。

等餐的空檔，我的兩位知心室友不斷插科打諢，和郁敏小姑娘隨意攀談著，逗得她不斷抿嘴淺笑，還幫我套出不少情報，例如──她生肖屬兔、天秤座AB型、達人女中畢業、也是台北人（家住內湖）、家裡還有一個姊姊和一個妹妹…等等；沒錯～真的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啊！

由於今天已經預支了一整個學期的運動量，喇叭峰和我累得像兩條台灣土狗，早餓得狠了…當冒著蒸氣的餃子熱騰騰地一端上桌，我們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掃而空，反觀茲巴威的嘴裡才剛塞進第3顆呢！

喇叭峰迅速追加一輪（11顆），我也跟上。第二回合才開始沒多久就結束了，我望著又被清盤的桌面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平常這時候也差不多七、八分飽了，怎麼今兒個胃袋像是無底洞似的，居然覺得好像也沒吃什麼嘛～管他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老子是今天的百分百英雄，不應該拘泥於小細節…

再來一輪。喇叭峰也是。

鄒郁敏走了過來，邊收盤子邊對我說：「今晚的水餃都是我包的喔，謝謝你那麼捧場，不過別太勉強了，很少有人吃超過30顆的，你確定？」很高興引起她的注意，更高興的是能吃到小姑娘親手包的餃子，想到不久前才跟「克塽兄」臭蓋，讓他氣到「雷殘」的畫面…「你係永遠永遠不會低道的～」心情不由大是歡暢，於是我點點頭笑道：「我很餓。所以我非常確定。」

第三輪上桌前，我們聊起自己的高中生涯，由於大家卸下高中生的身分還沒幾個月，因此記憶猶新，而曾經幹過的各種蠢事也被講得口沫橫飛…當國貿一甲的鄒同學將餃子放在我面前時，茲巴威剛好說到達人女中，於是她也拉張椅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注意到她的袖口和後頸有沾到麵粉，我刻意多看了一眼，朝她比了比自己身上相對應的位置，她對我笑、也對我點了點頭，似乎不以為意。

「…你們應該有在電視上看過吧？我母校的畢業典禮簡直就是台北潑水節呀！當時喔～我們童軍社還約了達人女中的同學來同樂…」也在內湖念高中的茲巴威講得眉飛色舞。

「我們班一邊準備大學聯考、一邊準備水球水槍…其他班也差不多…」他喝了一口酸辣湯又接著說：「後來聽說阿扁市長『可能』會來，大家超～期待也超興奮…準備的『菜色』也越來越豐盛，哈哈～」

「畢業典禮當天，該致詞的人一個個上台，不過大家沒怎麼在聽，因為在我們眼中他們就像一步步走上斷頭台的路易十六，而大家腳邊都是一桶桶的水球，對著司令台發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嘿嘿嘿…」

「有個教官故意釣我們胃口，致詞時，還在台上轉過身慢吞吞地對著蔣公遺像來個三鞠躬，背對著越來越不耐煩的畢業生，故意大聲朗誦國父遺囑，說什麼他唸一句要我們跟著唸一句…『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之經驗…』挖哩咧～」講到這我和喇叭峰放聲狂笑，鄒同學也摀著嘴笑了起來。

「然後啊～他唸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迅速再來個向後轉，面對大家異常熱烈地說『讓我們用最澎湃的掌聲歡迎台北市的大家長…』」原來，阿扁市長真的來了！

阿扁市長大步走上司令台，他的致詞非常棒，只有十個字──「大家好！畢業快樂！開戰啦！」說完立刻掏出蛙鏡戴上，接著就從褲袋裡摸出一顆水球朝畢業生代表扔去。

畢業生代表是隔壁班那位人稱「仙道姜」的籃球校隊隊長，猝不及防下被偷襲得逞，立即「濕身」，他一聲令下：「同學們，反攻！」

頓時萬彈齊發，台上那群師長嘉賓紛紛抱頭鼠竄，沒想到教官也不遑多讓，從國父遺囑的後方拉出一條水管往台下無差別掃射…

校長是個地中海微禿、留著啤酒肚的中胖大叔，邊走避邊用大聲公喊話：「同學們請注意自身安全，樓梯間禁止跑跳，祝大家鵬程…」話沒說完就被二樓倒下來的兩桶水淋個正著，趕緊落荒而逃。

茲巴威的眼中泛著不言可喻的光彩：「回想起來，那天放學，全校沒有人的衣服是乾的，那群達人女中的同學啊…」說完還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

我接口：「嚇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

茲巴威還是搖頭：「才怪！她們說超好玩的，下次還想來。」鄒郁敏此時看我一眼、插了一句：「這我有聽學妹說過，帶著蛙鏡追趕跑跳碰應該很有趣…不過，還有下次？」她的內湖老鄉回了一段不像是他平常風格的「練肖話」，讓我至今想來依舊頗有感觸，他說──

「那只是形容詞而已。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說下次還想怎樣怎樣，但其實心裡都知道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只要身邊的人事物不一樣，就不是『那一次』，就是因為無法複製重現，所以『那一次』才會是『那一次』啊！」

第三輪的餃子在茲巴威唱作俱佳的氣氛感染下，被我和喇叭峰一顆一顆再一顆地全數殲滅。小姑娘收盤子時，我恰好將最後一顆放入口中，她順口問了我一句：「同學，你還好嗎？會不會太撐了？」我這時大概六、七分飽，想起姿伶說的「讓她對你留下深刻的印象」，索性把心一橫，學那《九品芝麻官》中的衰樣：「我我…我我我……」確定從她眼裡看到一絲關心和好奇後，才說：「…我我…我還有點餓。」喇叭峰也表示他意猶未盡，要向第四輪挑戰。

當兩盤11顆的餃子第四度端上樓時，跟著郁敏小姑娘上樓的還有老爺子。原來，他老人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這伶俐的小ㄚ頭片子跑上跑下好幾回，不由得犯疑，一問伙房，才知今晚樓上來了兩位大食客，把剩下的餃子全掃光啦！這下可把他給驚動到了，便跟了上來看看咱這幫人攪啥勞什子。

老爺子眼見為憑，確定我們真箇是規規矩矩吃餃子，儘管心裡頭納悶，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於是清了清喉嚨：「我說，兩位小哥呀～莫要逞匹夫之勇，緩著點啊！別暴飲暴食吃壞肚子，讓人誤會了我們這裡…」

茲巴威哈哈一笑：「您老放心，雖說薑是老的辣，不過呢…辣椒可是小的辣喲～這兩位爺都是中壢出了名的大胃王，您德高望重，所以今晚借這兒一決高下，您不妨開開眼界，順道做個見證。」

老爺子一聽，心頭上了勁，便笑開雙眼，對著樓下大聲吆喝：「李嬸，幫我站門口，我得親自督軍，伺候二位爺。」

氣氛一炒熱，茲巴威樂不可支：「室長，我覺得喇叭峰贏不了你。」我含糊不清地說：「為何呀？」他繼續添柴加火：「麵食類是北方人發明的玩意兒，他們南部人怎麼能比？對吧？只有屹立在金字塔頂端的強者才能擔任咱力行316的室長。」這廝果然成功挑起南北戰爭情結，這下雙方都有了輸不得的壓力；於是，這場下下任系學會長與寢室長的世紀之戰，立即吸引了其他桌的目光。

我穩定地將一顆餃子放入口中，對喇叭峰說：「Hey man, fourty one.」他則用台語回我：「四十二。」我跟進後又夾起一顆，準備對他發出「拉斯逗(Last)」的聽牌宣言，誰知他飛快地將盤中最後兩顆水餃一起送入洞房，然後「啪」地一聲放下筷子、高舉雙手，口齒不清地說：「室長下台換人做頭家！」換來現場一片掌聲。

「偏不讓你逞英雄。」我承認當時心胸狹窄（現在也沒寬到哪裡去），更決定要讓這位小姑娘對我有超～級深刻的印象，便敲了兩下空盤子，發出叮叮兩聲：「鄒同學，第五輪，麻煩。」又加了一句：「今晚這裡的餃子有夠讚！」然後用睥睨世間萬物一切的欠揍神情看著喇叭峰。他一愣，隨即賭上南方部落人的尊嚴，也用叮叮兩聲回應北方貴族的傲慢。

由於現成的餃子都沒了，於是呢…得現點現做。老爺子既然明白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知情識趣，扯起大嗓門命人把家私搬上二樓，接著便要鄒郁敏坐在隔壁桌，現場包起餃子來…因此，第五輪得先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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茲巴威，本名王志威，來本寢報到時剛巧我和教官一起去醫院探望身心不算太健全的莊不全。當我從敏盛回來，一進門就看到獅仔尾以副室長自居，在那邊對他宣達暗黑版的住宿公約：「第一、入住本寢需繳納火鍋公積金，每人每週200元（多補少退）；第二、漫畫小說一律借回寢室，沒輪完一輪不准還店家；第三、帶女生回寢室前要先跟室長（或副室長）報備，獲同意後始可為之；第四、玩牌不可出老千…」

聽他在鬼扯，除第三條本人贊同外，其餘一律Reject！我假意咳嗽兩聲提醒他該適可而止，並依循往例盤問新住戶混哪裡的（住哪）、有什麼戰績（有沒有女友）…等核心資訊。

原來，他也是台北人，住在南京西路圓環的漫畫街附近，今年重考進中原，目前單身，不過呢…倒是收了不少「乾妹妹」，其中有一位考上中原財金系。我默默地打開心中的小筆記本，將「重點事項」確實標記後，便要他挑床位；他決定選擇獅仔尾做床伴，並且每晚堅持模擬他淡江女友獨守空閨的心情，對他講一些不知所云的五四三綿綿情話（而且每晚都有不同的橋段可以聽喲）～～

「阿緯～噢～～我心愛的阿緯，你的臉孔在我心海深處盤旋不去……」

「我願是那天上皎潔的明月，與你長相廝守…阿緯，你想我嗎？」

偶爾也有限制級的奇異發想…

「緯哥哥，你是我今生永遠的客兄，我的嬌軀只為你顫抖…顫抖著……」

諸如此類不三不四的「練肖話」，直到獅仔尾戀情告吹後才暫歇，但大家耳根清幽不到一個禮拜，這傢伙又故態復萌；沒了獅仔尾這道防火牆以致全寢遭殃──生活圈中，每個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女性同胞，透過茲巴威的賤嘴，彷彿都變成非316成員不嫁的花癡，簡直有夠白爛！

「新生新生，認識了你，我宛若重生，不要害羞～來吧！愛我就給我，讓你我靈肉合一～～」

「洪己峰啊洪己峰，為了你，我願意擠出我的雙峰，我是米奇，你願意做我的布魯托嗎？」

「鈞傑，為了你，我不再矜持，別理那顆小不啦嘰的餃子妹了，大冰奶只為你專屬典藏，咱倆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來做大亨堡…」

「啊～緣起不滅，你我因為一塊菠蘿麵包相識，親愛的土撥鼠，我在輔大等你，這裡的菠蘿又香又大，你知道的嘛～『…與你分享的快樂，勝過獨自擁有…』」

「山上的朋友，法克法克…讓我告訴你～～電腦裡的D槽都是不真實的啦，我和獅仔尾準備做串燒的啦，你要叫梨山癡情花外送還是加入我們快樂的隊伍？」

「噢！高一點、再高一點、對～就是那裡，今晚的拉瑪控攪得好深啊，人家欲仙欲死了啦…呦呼～～」

當夜闌人靜，聽見這一聲聲的無病呻吟，眾人之中，除了花叢老手的拉瑪控不為所動外，其他人根本無福消受，唯一的解方就是一邊幹罵、一邊打開厚到連樹木都會哭的原文書猛K消火，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要是有錄音下來的話，以時至今日的社會標準來說，絕對是性騷擾的平方再平方，而在經過一整年的淬鍊後，我覺得我已經耳朵長包皮、百毒不侵了。

說到這個王志威，一開始我們背地裡喊他「王自慰」想挫他的銳氣，沒想到這小子嘴很秋、很能扯，還常常盜用導演王家衛的電影台詞，諸如──「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但這個女人卻在兩分四十秒後，無可救藥地愛上我的室友。」、「桂月二十五，寒露將至，多風，她自東而來，只為偷走一段不屬於她的姦情。」…等類。

基於此，當英文課籌備話劇時，班上一位女生對他喊了聲：「王導，你們這組要演啥？」事不關己的土撥鼠頭也不抬地在教室後面放砲：「當然是三級片啦…片名都幫你想好了，就叫做──The Rainy Crazy Night and The Sexy Naked Woman，中文可以翻成『赤裸追緝令之雨夜狂魔』怎麼樣？夠噱頭沒有？王導。」

王導罵了聲：「靠北喔！」沉吟片刻才開口：「Lion King，其他都不考慮。」然後轉頭對著和他同組的獅仔尾說：「你要演辛巴還是刀疤？」還在療情傷的副室長陰惻惻地說：「我心中滿懷著仇恨的負面情緒，不演刀疤Uncle豈不可惜？」

並不是王家衛、反而比較像王晶的王導就順了他的意，同時指名一位遠從馬拉威來台留學的黑人同學飾演辛巴，說是黑色的獅子反差效果佳。

等到隔週英文課各組公布話劇主題及演員卡司時，王志威神氣活現地站上講台，便將他構思一整個星期的絕妙點子公布，原來，經過改編，他們那組決定演出《來自辛巴威的辛巴王子復仇記》；但不知是他太緊張咬到舌頭、還是故意的已不可考，當時全班聽到的是「來自『茲』巴威的『茲』巴王子復仇記」，登時哄堂大笑！

英文老師強忍著笑意對他說：「王同學，國民外交很重要，幹嘛捉弄遠道而來的外賓？什麼茲巴威王子，你自己演啦！」結果卡司一改再改，一個月後演出時，故事結尾由刀疤Uncle夥同背叛的黑澎澎，咬死茲巴王子及其損友瘸腿丁滿後完美竊國，還娶了茲巴王子的母后，但卻生下黑白條紋小獅王哈姆雷特，最後全劇終。

由於笑果甚佳，十三組裡得了第二名，僅次於我跟新生這組；總之，無論如何，這個響叮噹的綽號跟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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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同學手腳麻利，沒多久兩盤各11顆的餃子已然整裝待發；右手邊那盤是我的韭菜餃、左手邊則是喇叭峰的高麗菜餃，看著一顆顆像元寶似的水餃排得整整齊齊、大小幾乎毫釐不差，果真是熟能生巧，看來她包餃子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了。

老爺子靠過去看了看，點點頭誇獎她：「嗯哼～小姑娘有我的七成火侯，看來可以出師囉！」接著左右各拿一個托在掌心掂了掂、又放了回去不作聲。鄒郁敏趕忙拿起托盤朝樓下廚房走去，經過我身邊時，悄聲說了句：「你吃慢點，別噎到了。」

老爺子又坐了一會兒，「唉」地嘆了一口氣，也邊往一樓走：「唉呀～女大不中留哇！人家啞巴吃餛飩，心裡都還有個數呢！」

我當下有點不明就裡，等到第五輪一端上桌，我將編號第N號（懶得算了）的餃子一口咬下時，馬上就察覺了。沒錯──餡少了！而我仔細用肉眼偷窺，喇叭峰面前那盤可是貨真價實的標準size，這郁敏小姑娘明著不說，卻暗地裡幫我呢！可見我確實讓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當然爾，這位覬覦本寢至高無上權位的洪己峰同學吃得比我辛苦，饒是如此，我還真覺得吃太撐了，只好憑藉一股血氣方剛的匹夫之勇硬拚、死挺到底；不過話說回來，放水的比賽贏了也不光彩，何況美食是要細細品嚐，如此囫圇吞「餃」簡直太不像話…何必呢？

兩位大食客堪堪同時吃完，攜手創下傲視群倫、足以高懸55年的紀錄後飄然離去；也因為平手，我得以衛冕室長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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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茲巴威，不得不說一說迎新露營。大一那年，因為諸多因素，迎新一延再延，差不多是在我跑完馬拉松後的兩個禮拜才敲定，時序已接近十月底，當大家聽說是跟財金系合辦時，都相當興奮雀躍…畢竟本系男多女少，和女多男少的財金系剛好互補、各取所需。

迎新活動的地點是在當時桃園縣復興鄉的角板山，雖說是露營，其實也就是在救國團的青年活動中心住一晚而已（後來聽說正名為「宿營」應該才是比較貼切的說法）。

「無妨～一個晚上也是可以發生很多事的。」遊覽車上茲巴威在我身旁如此耳語著，還加了「嘿嘿」兩聲。

或許是剛才途中看到窗外石門水庫洩洪，導致心理影響生理，一下車，一堆人就先衝廁所解放膀胱，其實我還好，沒啥尿意，就先讓給已經憋到快把自己淹死的新生（天知道他現在擤的是不是鼻涕），轉身朝財金系停車處走去，想先探探對方虛實。

從車尾的方向看過去，對方確實女生不少，正待仔細打量，肩膀不知被誰拍了一下，一回頭，卻不是茲巴威是誰？他低聲說：「上啊！室長，別有色無膽，看我的！」說完就直直朝一個女生走去。

我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看好戲，沒想到他卻跟那位女生有說有笑起來…正驚詫間，他卻朝我探頭探腦的地方招招手、要我過去，我只好有點不好意思地帶著尷尬的笑容站到他旁邊。

雙方隨意攀談了幾句，原來，搞了老半天，這位叫做程寶心的女生是茲巴威高中的學妹、眾多乾妹妹之一。

「不是乾妹妹，是乾女兒，你是金魚嗎？」茲巴威在旁插口，見我有點狀況外，又補充道：「之前不就跟你講過了～是乾女兒，不是乾妹妹，你是選擇性失憶還是只有淺層記憶？」這賤得出汁的比喻讓寶心笑出聲來，而笑聲引來另一位女生。

寶心清唱了兩句「你是我的姊妹～你是我的Baby～～」然後介紹說：「這位是我室友，姓郭、名字叫做幼菁，叫她檳榔她會生氣喔，所以我們都叫她『草菇』。」我順口說：「那麼我就是靈芝草人『哎呀呀』～」這聲無俚頭的『哎呀呀』恰好戳中大家的笑穴，勾起兒時共同的記憶點，距離頓時拉近不少。

茲巴威早有圖謀，先讓兩位女生笑一陣，便開口說：「等一下啊，要集合玩大地遊戲，那個喔～很無聊啦，跟你們說，這邊有個很刺激的地方喔…」

我立刻明白他的企圖。

其實這地方我小時候來過一次，當時老哥小學畢業要升國中、我則是小四吧！那是臭老爸的公司員工旅遊，打著帶孩子們出來玩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從他太座手中爭取（騙取）鉅額預算，結果一到這兒，對老哥和我丟下一句：「兄弟倆自己找樂子去！」便放牛吃草了。

隨後他自己跟同事們喝酒划拳、唱卡拉OK，好不快意，我們一路亂闖亂逛不但迷了路，居然走到那座驚心動魄的吊橋，毛著膽子過橋後，還被幾個歐吉桑騙去吃狗肉，害咱兄弟倆回程吐滿地。

後來當然向老媽告御狀，只見老爸一臉無辜地把手一攤：「長那麼大還會迷路被騙，我有什麼辦法？」令我記憶猶新。

剛才在遊覽車上，一時無聊，便跟茲巴威講了這段趣聞。現在他一提，我心下便喝了聲采：「好你個王導，到了吊橋上，不就有機會可以…」原來，他的「嘿嘿」是這麼回事！嘿嘿。

女生向來是好奇的動物，在王導的精準運鏡之下，兩男兩女在大部隊集結前，便以探路為名先行開拔。

我果然是只有淺層記憶的金魚。雖說之前來過，但畢竟已經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即便吊橋就在眼前下方，但怎麼走就是不對。後來，午間的山區還開始起霧，只聽寶心對茲巴威說：「父王～我們該不會遇到鬼打牆了吧？」眾人一聽先是覺得好笑，但又走了半個小時還是毫無頭緒時，心下就有點毛毛的，便動了打道返回的念頭。

說也奇怪，一往回走沒多久，霧就散了。回到救國團活動中心，原本估計前後不過一個小時多，沒想到居然已經足足耗掉3個小時，不但與財金女孩牽牽小手、一親芳澤的團康活動失之交臂，連中午的包水餃大賽都錯過了（虧我還跟鄒郁敏討教了一個晚上）。

傍晚時，大家在活動中心後方的草皮上烤肉，一群人說說笑笑倒也輕鬆寫意。接下來是才藝PK時間，兩系的學長姐你來我往相當精彩，有一位財金系的學長用帶來的薩克斯風show了一段solo，實在有夠讚！曲名不記得了，但我知道是動畫「城市獵人」劇場版裡的配樂，悠揚的樂音在深秋的夜風中迴盪，令人印象深刻。

當所有的表演結束，大約是傍晚六點四十分左右，兩系的主持人要大家不敬禮解散，先下去洗澡休息，稍後還有驚險刺激的「夜教活動」，意者晚上八點復興亭集合，逾時不候，可自由參加，不去的就留在交誼廳裡玩橋牌。

雖然從成功嶺結訓後已經很久沒有洗「戰鬥澡」了，但當我用乾毛巾抹著半長不短的頭髮走進交誼廳時，裡面竟沒半個人。我站在自動販賣機面前費心思量許久，才往它嘴裡餵了兩枚銅板，精準地朝36法郎的臉尻了一記輕拳，沒想到滾下來的依舊是伯朗咖啡。

我邊喝邊向外走去，在轉角的陰影處碰巧看到郭幼菁坐在石階上納涼。她朝我一揚手中的MR. BROWN：「同學～有志一同哦！」我和她「乾杯」碰了一下，便坐了下來，隨口打聲招呼：「哇！你也洗太快了吧？」她則說人太多，等夜教回來再洗。

「你想去哦？」我試探性地問。

她皺了一下眉頭說：「本來有點好奇想去，但後來不小心偷聽到學長姐他們的節目安排，其實…」

「咦～草菇，你怎麼在這？洗那麼快？」原來是茲巴威的乾女兒程寶心同學，她看到我坐在旁邊，便用毫不避諱的眼神和語氣對她說：「哦～小草菇，你學壞了，這樣不可以喔！」我哈哈一笑，指著皎潔的滿月說：「你想太多，我們是在吸收日月精華啦～哎呀呀。」三人都笑了，在月光下隨意聊著。

「你們要去夜教嗎？」寶心真貼心，又幫我們將話題拉了回來。郭幼菁正待開口，不遠處傳來一陣令人不敢恭維的歌聲…

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

讓風癡笑我不能拒絕

我和你吻別在狂亂的夜

我的心……

（歌聲嘎然而止──謝天謝地）

由於背光的關係，不知是何方神聖，兩個女生互看一眼，寶心不是很有把握地看著我，低聲說了句：「誰啊？」我回答：「你父王啊！聽不出來？」來者湊近一瞧，果然是茲巴威。

「室長，你居心叵測，竟敢公然拐帶我乾女兒，想當駙馬爺請排隊抽號碼牌。」這老小子見面就損我，在異性面前可不能就這麼龜下去，得硬起來才行：「豈敢豈敢，如此良辰美景，我們只是舉伯朗邀明月，對飲三缺一，哪比得上王導您月下高歌的慷慨激昂。」

不過要比嘴賤還真比不過他：「對飲三缺一？我看是我這位證婚人還沒上台致詞，不好意思偷喝交杯酒吧！」自取其辱的邱鈞傑何其有幸，只好仰天長嘆：「昭昭此心，唯天可表。」繼續悶聲吸收日月精華。

茲巴威一開口就正中紅心，好在他自有分寸、並未窮追猛打，接著便說：「走了啦！一起夜教去。」郭幼菁這下才有點吞吞吐吐地說她不小心偷聽到學長姐打算扮鬼嚇人，覺得沒什麼興趣，在旁的寶心一聽也說不想去了。

此時已經可以看到其他人陸陸續續地集結準備出發，我正待開導開導，茲巴威暗暗拽了我一下衣角、使了個眼色，我知道他又想找機會「脫離部隊掌握」，於是便靜觀其變，而四人最後決定留守交誼廳。

我們兩男兩女在交誼廳一邊玩大富翁，一邊聽程寶心講她父王高中時的諸多糗事（蠢事），就這麼殺了快一個小時。牆上時鐘的布穀鳥探出頭來叫了幾聲，我瞥了一眼，剛過九點，夜晚的山區溫差大，郭幼菁打了個噴嚏，表示差不多該去洗熱水澡睡美容覺，而沒有伯朗先生幫忙提神的寶心則已經開始打呵欠了，她父王總算擠出那麼點父愛，要她「卡早睏、卡有眠」。

一陣拖鞋響聲過後，整個交誼廳便靜了下來。我看茲巴威精神正好，正想要怎麼打發時間，他卻壓低了聲音對我說：「欸！老是聽說鬼嚇人，今晚想不想人嚇鬼？」接著便露出賊兮兮的表情對我挑眉，我一聽也覺得有趣；於是，兩人便起身把交誼廳的電燈關了，再輕輕把門掩上，朝室外走去，準備反過來整這些原本想要整我們的學長姐。

茲巴威緊挨著路燈，從懷裡摸出一張「夜教分組探秘路線圖」，這群不肖學長姐竟在其上清楚標示，如何角色扮演、如何故作茫然、何時由誰發出尖叫、以及道具放置處；好你個王導，居然有備而來，真不知他從哪兒弄到的！

（事隔多年後的同學會，喇叭峰終於坦承是他三哥「不小心」搞丟，「恰巧」被他看到拿去COPY，本想藉機牽牽小手揩揩油，但自己又不小心遺失，結果便宜了兩位室友。）

「室長，咱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光是想想就覺得過癮，哈！

這張被列為絕對機密的「整人地圖」其實極為簡略，好在我們白天多走的那一趟不算冤，雖沒達成戰略目標，但此刻路線圖在手便一目瞭然，估量了一下剩餘時間和相對位置，當下商計妥當便按圖索驥，抄近路來到一顆大榕樹旁，果然看到那塊吊在上面、原本是壓軸高潮的大白布，我和茲巴威從準備好的提袋裡拿出一條浴巾、也依樣畫葫蘆地掛上去，兩條長白巾一左一右，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對愛侶殉情後依舊深情對望著彼此…（想嚇人是吧？且讓你見識見識咱316寢的手段）。

我們兩人又繞了回去，刻意挑了沒有同寢室友的那支隊伍，在夜色與樹影的掩護下，悄沒聲息地混入其中；帶隊的隊輔是財金系一位叫做翁翠霞的大三學姊，體型看起來頗為壯碩，聽她邊走邊用她自以為朦朧的聲音蠱惑著：「…山區濕氣重，路有點濕滑，男生要gentleman一點，幫忙牽一下女生…」我暗忖自己應該很gentleman才對，但前後女生卻顯然不需要扶持。

蠱惑的聲音再度傳來，而且還有些將信將疑卻繪聲繪影：「學弟妹你們知道嗎？聽說啊～這裡以前有一位男學生和女老師，兩人因為師生戀曝光，最後相約私奔，沒想到男學生人來了卻臨時反悔，女老師心有不甘，硬是把他押上車開來角板山這一帶，逼著要兩人一起上吊殉情，男學生急中生智，用童軍課教的活結騙了女老師而僥倖活命，因為太過害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穿著一身雪白洋裝的女老師在半空中痛苦掙扎、嚥下最後一口氣，這在報紙上有刊過…後來啊…當地就不時傳出有人看到吊死鬼的亡魂…」我不禁佩服這個故事編得好，就算明知是唬爛，當下還是莫名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須臾，分秒不差地，遠處傳來一聲尖叫（用無線電是吧），把大家的目光轉移到該看過去的所在──兩個吊在樹上的白影給了所有人（包括講者）很大的想像空間，而這時已有不少女生向我這位gentleman的身上靠了過來。

我的位置離隊輔很近，在周遭一片慌亂中注意到她走開幾步對著無線電低聲說：「…搞什麼…兩個…啊就真的兩個…你們別…OVER」

翠霞學姊深呼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繼續主持由她獨挑大樑的「桃園靈異事件」──台詞如下：「大家別胡思亂想，疑心生暗鬼，現在我們回營地，不要推擠。」隊輔在最前面領著眾人往回走了一段路後，說是怕有人落單，要所有人排成一列報數，報完數就把手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1、2、3、…、26，共26個。

翠霞學姊咕噥了一句不知什麼，要大家再報一次數，這次報完數就把手從前面人的肩膀上移開。

1、2、3、…、26，還是26個。

我偷偷挪移到她附近豎起耳朵，只見她又鬼鬼祟祟地走開幾步對著無線電說：「…是怎樣？…不是說要少…靠！…怎麼多了？OVER」對方的回覆則有些斷斷續續聽不清楚：「…你自己…不要說什麼…沒有人…玩笑…OVER」

「…跟你講，就多了啊…你們…鬧喔…我不玩…OVER」

「沒人在鬧…你自己再…點清…OVER」

我霎時明白他們在搞什麼鬼了。原來地圖上標註的「N-1」就是這麼回事！翠霞小隊除了22位新鮮人和領隊外，還有一位本系的杜仲仁學長，共24個人，但在茲巴威和我混進來以後，當然就不會是24而是26啦！

我猜──劇情大概是讓事先安排好的暗樁（我看八成就是仲仁學長）先躲起來造成少一個隊員，營造被冤魂抓交替的恐怖假象，然後在大夥兒歷盡艱難回到營地時，再暗中現身將人數補足，歷劫探險的緊繃感，必定會讓男男女女的手手緊緊相繫、永誌不忘…套路應該是這樣才對！

未料，嘿嘿…天不從人願，半路多了兩個惡作劇的搗蛋鬼，在視覺及心理上都和樹頭吊著的那兩個晃晃蕩蕩的白影產生了「直接的連結」。而這一打岔，仲仁學長也只能放下他的任務，瞧他跟翠霞交頭接耳了幾句，就往隊伍最後方走過去押隊。

翠霞學姊又不死心的點了兩次人頭，無奈26就是26、多了兩個就是多了兩個；在逐漸凝重的氣氛中，此時卻從隊伍中傳出幾句頗為違和、卻妙到巔毫的空靈歌聲──

…心痛是你給我的無期徒刑

攤開你的掌心…看看你

玄之又玄的秘密

…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

…

不要如此用力

…

…割破你的掌你的心

那刻意掐著自己喉嚨的嗓音聽起來應該不是別人，茲巴威～～你他媽的真是個天才，這絕對是神來一筆！無印良品唱的這首《掌心》不但是當下最紅的KTV必唱金曲，而且、而且、而且還是眾所周知的「鬼歌」。

果不其然，不少溫香軟玉頓時朝我這位gentleman的身上靠了過來…在我腦筋打結、還來不及反應的同時，隊輔再也扛不住了，翠霞學姊語帶哭音地喊出聲來，要大家跟著她趕快回營地！不要回頭也不要停留！然後就聽她一路狂唸南無觀世音菩薩、無太佛彌勒、基督耶穌哈雷路亞…我猜茲巴威大概跟我一樣笑到腸子打結。

快到營地時，我倆怕形跡敗露，中途轉進另一條小徑，先繞回去把多出來的那條浴巾收回，然後到白天發現的一個小涼亭休息。茲巴威從提袋裡摸出一手微涼的台啤和一包芝多司及大溪豆干，咱倆很快地便吃喝起來；兩個酒量不怎麼樣的小大人扯淡了約莫快一個鐘頭才回營地，此時應該快12點了吧！腦袋有點混混沌沌，不那麼肯定、也不那麼在意就是了。

活動中心已然熄燈，除了隊輔們在某間房開會（活動檢討）外，其餘人應該都已就寢。茲巴威和我腳步有些踉蹌、我摸黑把門推開進入大通鋪，茲巴威也跟了進來，才一躺下便昏天黑地睡翻了。

隔天，我是被尖叫聲吵醒的。靠夭～～怎麼我身邊都是女生，茲巴威更扯，不但抱著一個女生側睡，還把大腿跨在人家身上（這位叫陳津琳，大三時差點成了茲巴威的女朋友，至於後來結婚則是碩班畢業後四、五年的事）。原來昨晚迷迷糊糊地居然撞進女生房，無意間讓我們這一屆兩系的全體女生「伺寢」，這是何等殊榮！

當天早晨，王導和我這兩位「採花淫賊」，被以企圖偷拍三級片的罪名，遭到女士們拿枕頭一頓暴打，只能灰頭土臉地向諸位姑奶奶們求饒。此事害我邱某人從大一被糗到大四自是不在話下，而虧欠的人情更是債台高築、怎樣都還不完；就連系花怡君在她結婚典禮送客時，逮著我拿喜糖的手跟她老公說：「就是他！大一睡我身邊的就是他。」害我這張老臉一陣青一陣白地解釋再解釋。

　　　※         ※         ※         ※         ※

對於茲巴威，還有兩件小插曲也值得一提。

大約是升大二沒多久吧！那時我去茲巴威在廣州路的租屋處串門子，不經意地聊起了迎新露營時的趣事，兩人意味深長地相視大笑，他拍了拍我肩膀說：「室長，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唱那個《掌心》，時機抓得恰到好處，我看那個財金系的學姊差點嚇到閃尿！」我愣了一下，反問：「不是你唱的嗎？」兩人登時面面相覷、背脊隱隱一陣發涼…小法克這時剛好買了雞排回來，這個話題就順勢擱下，我和他從此再也沒提起過。

後來在某次的導生宴，我恰巧和即將畢業的仲仁學長同桌，無意中也談到這件事──

「學弟，剛剛聽你們在聊《玫瑰瞳鈴眼》講的那個紅衣小女孩，讓我想到你們這屆當初在角板山迎新時也有點邪門。」我揚了揚眉，舉起手中的那杯蘋果西打，示意他繼續。

「本來打算整一下你們這群新鮮小嫩雞，可當晚怪事連連…」他喝了口紅酒，接著道：「當時兩位隊輔帶22位新生，原本計畫由我躲起來假裝失蹤來呼嚨你們…」我插口說：「學長你一定懶得玩這無聊的把戲，對吧？」

誰知仲仁學長說：「才怪～這麼好玩的事！怎麼可能缺席？我啊，當時躲得遠遠的，還等了好一陣子呢！後來我跑回那棵掛浴巾的大樹把道具回收，怪就怪在明明我只掛了一條浴巾，那位財金系的學姊當晚開會時卻信誓旦旦地說她看到兩道白影，還哭得唏哩嘩啦…」聽到這邊時，我完全無法掩飾臉上的驚訝之情。

仲仁學長他繼續講：「我們那隊共24個人，據那位學姊聲稱，扣掉我躲起來，報數應該是23才對啊！為什麼她說她點了好幾次名，不管怎麼點都是26？如果她說的是事實，那就很匪夷所思，你說這邪不邪門？」我頭皮發麻，根本不想答腔。

沒想到還有更吃驚的。

「當晚我們一共四隊，本來想帶去下面的吊橋玩『鬥大膽』，要你們一男一女手牽手過橋來回執行愛的小任務、讓友誼升溫，沒想到四隊的隊輔都找不到路；奇怪，明明場勘了兩次，都熟門熟路了說…結果啊～你知道嗎？隔天系學會長不死心，跑去打聽才知道吊橋中間不知為何漏空了一截，那幾天山區經常起霧、夜間照明也不足，真要走到那邊，不知情的人過橋恐怕會出意外。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心裡卻突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那一晚，我真的開錯房門了嗎？我隨即甩甩頭把這個想法趕出腦海，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而我發誓絕對、絕對不跟茲巴威說，連提都不會再提。

　　　※         ※         ※         ※         ※

「室長，七點鐘方向，那位名叫姿伶的女人，終於不再矜持眼神裡的饑渴，但卻不是望向我──別回頭！」

「幹嘛啦？不要耍白癡。」

「拉瑪控跟我說，他有注意到，只有你走出店門時的背影會吸引她的目光。還真的是餒～要不下次我故意掉幾顆橘子讓你撿…」

「靠北～你嫌新中北路車禍還不夠多喔？惦惦啦，被你這麼一說，我整個背都不自在了。」

「少來，瞧你暗爽成這樣…我覺得喔，我們七個先按兵不動，集中資源幫你製造空檔；就像溜馬隊用BOX-ONE戰術鞏固禁區，讓Miller單打Jordan，有機會就出手外線，搞不好有機會。」

「可是那一場喬丹還是把大嘴吃得死死的啊…」

「不過後來Jordan被惹毛、禪師不得不把他換下場是事實，讓溜馬追了一波14比2回來也是事實，你忘了？我當然知道溜馬最後還是輸了，但這是比喻，雖然結果不如預期，但卻不能否定確實有成功的可能性。」

「……」

「還懷疑咧～難道，你不覺得姿伶超正嗎？」

「我當然認同姿伶超正，但就是…就是很難想像我跟別人介紹她說『我女朋友，她叫姿伶。』的畫面。」

「換成『我女朋友，她叫郁敏。』的畫面有差嗎？」

「那就自然多了，而且這個畫面還有種金光閃閃的感覺。」

「你確定不是綠光閃閃？」

「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