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辰殿。

今晚的紫辰殿似乎有點不太一樣，博雅心想。雖然說整個平安京都閃爍著月亮的顏色，但是在以往，皇宮內的建築物即使在這樣明亮的月夜裡，也是充滿著被黑暗籠罩的感覺。像屋簷下、宮門與建物的陰暗處，總是給博雅一種妖物隨時會從那裡生成的感覺。

可是今晚，紫辰殿整座都是亮銀色的。

就像是紫辰殿本身在發光一樣，一點陰影也沒有。

話說回來，今晚的滿月也很不對勁呢……。博雅突然想到，夜已經深了，月亮總是會移動的不是嗎？可是今晚的月亮就像是從來沒有動過一般，閃亮著自己與京都。

「欸，晴明。」博雅忍不住開口，「你不覺得今晚怪怪的？」

「不，我不覺得啊。」馬上就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是嗎。」

「嗯。」

「喔。」

博雅看了看晴明，還是那樣含著微笑啜著酒，他不禁微微發怒。幹麻老是帶酒出來啊！『沒這個，怕博雅會寂寞。』冷不妨的，又想到以前晴明說過的話。這讓博雅更生氣了。

「你這個人！」

「嗯？」

「啊，沒事、沒事。」博雅慌忙搪塞，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脫口而出想到的話。要是讓晴明知道了，一定又會被嘲笑吧。

「……」晴明盯著博雅瞧了一會，嘴角的笑容又擴大了。

……還是被笑了。博雅氣餒的心想。那還是辯解一番吧。正要開口，就聽到了悲切的男聲從清涼殿方向傳來。


迷戀伊人矣…………


隨著聲音的拉近，一個飄忽的白影也隨之出現。


我只自如常日行……風聲傳萬里…………


白影，也就是壬生忠見的幽魂，悲哀的吟詠著和歌，眼睛裡不見其他事物的向紫辰殿緩緩走來。

一步、一步。


此情才萌發心頭……


隨著和歌的逐漸結束，忠見白影的晃動也變大，同時影子也開始稀薄。


但望人人都不知…………


吟詠和歌的聲音越來越小，如同滴入水中的酒水一般，逐漸融入月色裡。白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不見了。

突如其來的，又一句：


此情才萌發心頭

但望人人都不知


然後，一陣猶比忠見聲音更悲切，又似乎是高興的笑聲，從紫辰殿頂灑落。

「什麼人！？」博雅大喊，右手也順勢摸到了腰間。可是，摸到的不是熟悉的長長配刀，而是圓圓的酒壺。果然不該帶酒來的啊。但是，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

「哎呀，這不是源氏跟阿倍家的孩子嗎。」那個聲音，即使是在驚訝的時候，也分不清楚語氣該是高興還悲哀。

循聲望去，只見閃著銀白色的紫辰殿頂上，有一團更白更亮的光影在。那道影不像忠見幽魂般好似隨時都會散去，卻也不像今夜的紫辰殿一樣只顧著炫燿自身的光亮。

分不清是光還是影的存在。

如同其語氣一般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哀。

「你是什麼人？」博雅放重了語氣，再問一次。

「你，是什麼？」晴明靜靜的開口。博雅突然理解了。

「他是……妖物嗎！？」

「嗯？我比較喜歡妖怪這個詞呢。」光影的聲音靜靜的響起，但其中夾雜了一個怪音節的詞彙。

「……妖怪？」博雅困難的重複，「這詞是什麼意思？」

「是大唐語，博雅。」晴明代替光影做了回答，「是天地的精氣依憑在事物上所形成的東西，某程度來說就是我們所說的妖物。」

「果然是妖物！幹麻故弄玄虛？！」博雅氣憤的說。

「……呵，源氏，你真的挺單純的。」光影邊說，一邊往殿前廣場，也就是晴明與博雅面前，移動。不是飛也不是跳，速度既不能說快也無法說慢。總之，在確定它要移動的時候，它就已經在面前了。可是，卻好像又還在屋頂上。

「看得清楚我嗎？」光影問道。

在光影問的同時，也逐漸從光影中出現了一個人形。慢慢的，人形越來越清晰，五官也終於清楚能辨。雖然還是散發著光，和影。

「啊啊，清楚了。」晴明回答。然後他偷偷捏了博雅一把，博雅知道，這是『交給我』的意思。當然，畢竟這是你這陰陽師的工作啊。博雅用眼神回答晴明。

晴明抿嘴一笑，馬上又正經的問說：「你在這京都待多久了呢？呃……」

「白夜。」

「嗯？」

「叫我白夜。」

「好的，白夜大人。看來你在大和待很久了。」

「喔……？」被晴明說中的白夜，露出了帶著微妙挑釁與疑問的笑容。

「以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月夜。這樣不尋常的，亮白的月夜。遠在數百年前就發生過了，沒錯吧。」

「嗯，你說對了。不愧是安倍晴明大人，阿倍仲麻呂大人的子孫，現在最負盛名的陰陽師。雖然仲麻呂大人好像還差您一點……不過時間太久，我已記不得了。」

「你真清楚。」

「活久了，自然就會經歷許多事。」

「是嗎。」

「是的，就像我是第一次經歷到，沒中我咒術的人……在晴明大人的眼中，這輪大的誇張的滿月，就跟每個月的滿月一樣吧。」

「滿月，就只是滿月而已。」

「又是咒？」博雅突然插了口，「我又被下了咒？」

「你別生氣啊，博雅大人。」白夜第一次露出只有開心這表情的笑容說道。

「博雅，白夜大人的力量很強的。他可以為自己命名，事實上比我們熟知的一般神明都強上許多。中了他的咒沒什麼好丟臉的。」晴明也說。

「什麼啊？我不懂。」

「我再說給你聽吧，回去以後。現在，先聽聽白夜大人想說什麼。」

「喔。」博雅悶悶的答道。

「嗯？我沒什麼要說的。我只是久久回一次京都，發現多出一個幽魂，好奇想看看而已。」

「是忠見大人……」晴明低語。

「喔，他叫做忠見嗎？那首和歌真是不錯。我很有感觸。」

「是的，但是他以那首和歌競賽，輸給了其他人，因此絕食而死的。」

「喔。」白夜聞言，臉上浮出了複雜的表情，既是悲哀，也是感嘆的模樣。「也是一個被下咒的人啊。」

「是。」

「好吧，晴明大人。今晚我心情還不錯。就當作紀念第一次跟聞名京內的陰陽師與武士談話，我可以去府上叨擾嗎？」

「歡迎之至，白夜大人；但是已經將要天明了，您方便嗎？」

「那麼我明晚必定叨擾。」

「好的。」晴明微笑。

然後，白夜就消失了。與這個白色的夏夜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