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公斤的皮諾丘
二年前(2011年),我的母親罹患了咽喉癌,發現得早,癌細胞沒有擴散,開刀切除了腫瘤。
<二0一一年>
六月十八日,母親帶著四十公斤的體重和伸出鼻子外長約五十公分的鼻胃管出院了。
我跟母親說,她現在好像<小木偶>,有著長長的鼻子。
她不知道<小木偶>的故事,所以,我簡述了說謊鼻子會變長的<皮諾丘>的故事給她聽。
母親向來都保持著49公斤的體重,五月中,體重忽然急速下降到46公斤。
現在只剩40公斤。
六月九日,開完刀,回到病房,已經下午五點半了。
母親渾渾噩噩中,我問了她我是誰?
她還不能開口,我說:我是玫宇嗎?
她閉著眼睛搖搖頭。
我又問:我是陳×苑嗎?
她點點頭。
不久,她含糊的說:要放尿。
我小聲的在她耳邊解釋,她插著尿管,不用起身尿尿,也不用擔心尿尿的問題。
又不久,她比著她的下腹又說要尿尿。
我又跟她說她插著尿管,會有想尿尿的感覺,但不用擔心尿尿的問題,因為接了尿袋。
之後,大約隔三十分鐘,她都急著說要尿尿,我跟她說了近十次已經插尿管,不用去想尿尿的事。
接著,她說,她想吐,那是全身麻醉,藥退的症狀。
想咳痰,又沒力氣咳。
術後的第一個晚上,是最難熬的。
晚上十點,護士教我幫母親由鼻胃管灌食。
首先,以大注射筒接鼻胃管,把胃裏的液體倒抽出來檢視消化情形。
當護士右手一拉注射筒時,一條淺紅色的液體順著母親的鼻胃管延伸出來,
我和姪子發出了<噁>一聲,我覺得我的胃像被大吸盤吸住了。
我和姪子反射動作的順著自己的胸口和肚子,差點沒吐出來。
因為手術時的血,流進了母親的消化道,積留在胃裏,被抽了出來。
灌食了100cc的營養乳製品,母親小睡了一下。
半夜十二點了,她忽然狂咳了起來,一直想吐。
十二點二十分,母親抓著垃圾袋狂吐,是深粉紅的液體,我按了牆上紅色的緊急鈴……..
我沒有時間哭。
我一邊給母親順背、安慰她,一邊遞衛生紙、幫忙擦拭,除了如此,我什麼也做不了。
慌亂中,我只能想,開刀是對的嗎?我們給的決定是對的嗎?會不會我們是推她往受難的方向去呀?
她要一直受這樣的拆磨嗎?她只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老好人,為什麼要受這種苦。
吐完了胃中的東西,母親稍稍喘息,我趕緊幫她清理污穢物、換衣服。
醫護人員幫母親檢查和清洗胃。
利用注射筒和鼻胃管抽出胃裏的液體,再灌進生理食鹽水,進進出出,沖洗了幾次,母親胃裏的液體才轉變成透明略帶紅色的液體,這樣,母親應該會舒服些。
深粉紅的液體是手術殘留的血混合了灌食的乳製品。
之後,母親又小吐了幾回。
折磨了二個多小時,凌晨二點半,母親才又迷迷糊糊入睡。
隔天,麻醉藥效全退了,母親又喊著要尿尿,我再次跟她說插著尿管,不用起身尿尿。
她說:這樣喔。
「媽,昨天,我跟你說了快十次耶,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前一天意識,是不清楚的。
因為沒戴假牙,又開刀的位置在喉嚨上方的軟顎處,所以說話鼻音重,咬字也不甚清晰。
第四天,母親的氣色好多了,下巴兩側的瘀青淡了,腫也消了,痰也明顯少了,恢復得不錯。
第六天,母親已經可以坐在床邊,操著不清晰的發音,和大姊、我聊得輕鬆愉快,還能以一慣的口吻唸大姊搞混了當下我們談論的人物。
第七天的下午,醫生巡房後,表示隔天可以出院了,我們計劃著要煮什麼加強營養的食物給母親補充體力。
忘了母親說什麼,我玩笑的說:誰叫你要生病。
話才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幹嘛在這時候說這種風涼話,明明母親還在和病魔抗戰,她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得這種病啊。
一整個晚上,我都很自責,可是又不知道要怎麼跟母親說我有多不應該。
當天晚上,母親忽然不舒服,可能著涼了。
隔天,發燒,整個人軟綿綿的攤在病床上。
醫生開了藥,也給母親抽血檢查。
吃了感冒退燒藥,不久,母親就大冒汗,衣服都濕了。
我幫她擦額頭的汗,輕聲的對母親說:媽,昨天醫生來看你的時候,我開玩笑的說「誰叫你要生病」。媽,你會生氣嗎?
母親虛弱的搖搖頭。
我說:媽,我是開玩笑的,你不會生氣喔?我知道你在甘苦,你不要生氣喔?
母親閉著眼點點頭。
慢了兩天,母親出院了。
看著她瘦巴巴的鳥仔腳雙腿,我說:媽,你現在看起來像白鷺鷥。
母親無奈的表情,輕飄飄的走進房間。
我知道母親很勇敢,面對這次挑戰,她一直很豁達,
因為她以有我們這些兒孫而滿足,也許有些<遺憾>,
但,她卻很知足。
感謝老天,這二年母親恢復得不錯,雖然還是瘦得只有四十二公斤,但精神和活動力都很好。
母親每每照鏡子就說她瘦得不像個人。
我笑笑的說:媽,你是瘦啊,但,你活動自如呀,到田裏走走都沒問題。總比有些人因為體重太重,壓得腳都沒法子走好。
母親笑著回答:也是啦。
至少,她能釋懷,她就是這樣的一個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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